哢嚓——
    遊輪甲板在趙露思腳下裂開一道猙獰的傷口。她死死抓住欄杆，指節泛白，海風裹著鹹腥味灌進她的衝鋒衣領口。攝像機早被甩飛出去，在甲板上滾了幾圈後一聲墜入墨色海浪。
    見鬼！她啐了一口，舌尖嚐到鐵鏽味。右腿傳來鑽心的疼，衝鋒褲被冰碴劃開二十厘米長的口子，血珠滲出來立刻被雨水衝淡。全球生態調研的夢想和香檳色的晚禮服一起泡湯了——十分鍾前她還在宴會廳舉著香檳杯，現在卻像塊破抹布似的掛在傾斜的甲板上。
    磁場幹擾儀的警報聲刺得人耳膜生疼。了望員扯著嗓子喊的時候，趙露思正用牙齒撕開急救包。她抬頭看見月光下泛著藍光的龐然大物，突然想起上周采訪的那位冰川學家說的話：南極冰山的密度是917kg3，而海水...
    遊輪撞上冰山的瞬間，整個世界變成了慢鏡頭。趙露思看見香檳塔在空中凝固成水晶瀑布，聽見自己後槽牙咬碎的聲音。然後就是天旋地轉，冰冷的海水像千萬根鋼針紮進毛孔。
    要死了嗎...她在黑暗裏下沉，氣泡從鼻腔逃竄出去。右腿的傷口在海水中綻放成一朵紅珊瑚，潛水表的熒光指針停在2317。意識模糊之際，一道銀藍色光芒刺破深淵。
    那是一條人魚。
    月光透過海麵在她鱗片上投下碎鑽般的光斑，異色瞳孔在黑暗裏像兩盞小燈籠——左眼是深海藍，右眼是紫水晶色。趙露思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鋒利的魚鰭割開纏住她腳踝的漁網。人魚的手臂涼得像玉石，卻意外地有力，托著她腰肢往深處遊去時，耳鰭緊張地高頻顫動。
    咕嚕...咕嚕...趙露思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人魚發間纏繞的珍珠串，那些珠子隨著水流輕輕碰撞，發出風鈴般的聲響。
    再次醒來時，洞穴裏的熒光苔蘚正在她臉上投下綠色光斑。趙露思試著動了動右腿，立刻疼得倒抽冷氣——兩根樹枝用海藻固定在她小腿兩側，手法粗糙但有效。三米開外，銀尾人魚正用貝殼刮開牡蠣，察覺到她醒來，立刻警惕地退到礁石陰影裏。
    是...你救了我？趙露思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她慢慢撐起身子，衝鋒衣內袋的鋼筆硌得胸口生疼。人魚歪著頭，耳鰭像雷達似的轉動，突然甩尾拍起水花，一條活蹦亂跳的鯛魚精準落在趙露思大腿上。
    趙露思盯著還在撲騰的魚，胃裏翻江倒海。人魚疑惑地眨眨眼，突然抓起鯛魚塞進自己嘴裏。一聲，魚頭被整齊咬斷，淡粉色血絲順著她嘴角滑落。趙露思地吐出一口酸水，人魚頓時僵住，異色瞳孔縮成細線。
    對不起，我...趙露思話沒說完，人魚已經消失在洞穴深處的暗河中。水波蕩漾間，她瞥見人魚尾鰭上缺了一角，像是被什麽利器生生砍掉的。
    黃昏時分，趙露思拄著珊瑚杖挪到洞口。夕陽把海麵染成血橙色，她眯起眼睛數了數——遊輪殘骸在五點鍾方向漂浮著，至少三海裏遠。正盤算著怎麽發求救信號，身後突然傳來水聲。
    人魚回來了，懷裏抱著個用海藻編織的網兜。她別扭地把網兜甩到趙露思腳邊，裏麵滾出幾個海膽和綴滿藤壺的貽貝。最讓趙露思驚訝的是，居然還有兩個椰子——天知道這人魚怎麽弄開的堅硬外殼，椰肉被整齊地剜成小塊。
    謝謝。趙露思撿起椰肉時，手指擦過人魚冰涼的指尖。人魚觸電般縮回手，鱗片泛起珍珠母貝的光澤。她突然湊近趙露思頸側嗅了嗅，耳鰭地展開成扇形。
    趙露思僵在原地。人魚呼出的氣息帶著海鹽的鹹澀，發間纏繞的珍珠串垂下來，有一顆正巧落在她鎖骨凹陷處。這個距離能看清人魚睫毛上沾著的浮遊生物，還有鎖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像是被螺旋槳劃傷的。
    我叫趙露思。她慢慢舉起鋼筆，在掌心寫下名字。人魚的瞳孔驟然放大，鋒利指甲輕輕劃過那些字跡。下一秒，她突然拽過趙露思的手腕，在她掌心畫了道波浪線，又點了三個點。
    這是...你的名字？趙露思剛問出口，人魚已經遊到洞口。月光穿過她半透明的耳鰭，在岩壁上投下珊瑚形狀的陰影。遠處傳來座頭鯨的鳴叫，人魚突然回頭，異色瞳孔裏映著滿天星光。
    趙露思不知道的是，此刻人魚正聞著她血液裏鐵鏽味的芬芳。那種味道讓銀尾人魚想起小時候見過的沉船，想起鐵錨上生長的彩色珊瑚，想起母親被漁網纏住時吐出的最後一串氣泡。
    洞穴深處，趙露思的潛水表無聲地走著。熒光指針劃過表盤，潮水悄悄漫過礁石。兩個不同世界的生命，在這個夜晚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嘩——突如其來的浪濤聲打破了寧靜。趙露思警覺地抬頭，看見海麵上有探照燈掃過。人魚瞬間繃緊身體，鱗片全部豎起，喉嚨裏發出低頻的警告聲。
    是搜救隊？趙露思剛想揮手，卻被人魚猛地拽進水裏。冰涼的手指捂住她的嘴，人魚帶著她潛到一塊礁石後方。探照燈越來越近，趙露思這才看清——那不是救援船，而是一艘鏽跡斑斑的捕鯨船，船側用紅漆塗著猙獰的鯊魚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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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的，那畜生肯定在這片海域！船上傳來粗獷的男聲，上次讓它跑了，這次非扒了它的皮做標本不可！
    趙露思感覺到人魚的身體在發抖。她悄悄探頭，看見船頭站著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脖子上掛著串鯊魚牙齒項鏈。他手裏拿著個奇怪的裝置，正對著海麵發出刺耳的聲波。
    聲納探測器...趙露思在心裏暗罵。作為生態記者，她太熟悉這些非法捕獵者的手段了。人魚的耳鰭痛苦地蜷縮起來，鱗片失去光澤。趙露思突然抓住人魚的手腕，在她驚愕的目光中，從衝鋒衣內袋掏出個金屬小瓶。
    聽著，趙露思壓低聲音，擰開瓶蓋倒出幾粒藥片，這是乙酰唑胺，能暫時降低聽覺敏感度。她示範著把藥片含在舌下，又遞給人魚一粒。人魚遲疑片刻，還是模仿她的動作吞了下去。
    捕鯨船越來越近，聲波讓海水都開始震顫。趙露思突然靈機一動，抓起塊礁石用力扔向遠處。一聲，船上的探照燈立刻轉向聲源。
    那邊！光頭大喊，快放網！
    趁著混亂，趙露思拉著人魚潛向相反方向的珊瑚叢。人魚驚訝地發現這個人類遊泳速度居然不慢——趙露思的蛙泳姿勢標準得像專業運動員，右腿雖然受傷卻依然靈活。她們躲進一片紅珊瑚森林，趙露思突然從腰間摸出個防水打火機。
    看好了，她對人魚眨眨眼，點燃打火機後猛地扔向海麵。火焰碰觸到水麵的瞬間，地爆出一團藍色火球——那是她特製的鎂粉燃料，專門用於野外求救。
    捕鯨船上頓時亂作一團。著火了！是那個女記者！別管火，先抓人魚！
    人魚突然拽住趙露思的手，帶著她向更深的海域遊去。趙露思的肺快要炸開時，人魚猛地轉身，將嘴唇貼了上來。冰涼的氣息渡進口中，趙露思瞪大眼睛——人魚在給她做人工呼吸！異色的瞳孔近在咫尺，睫毛掃過她的臉頰像羽毛般輕柔。
    她們浮出水麵時，捕鯨船已經變成了遠處的一個光點。月光下，人魚的鱗片閃爍著微光，發間的珍珠串不知何時纏上了趙露思的一縷頭發。趙露思突然發現人魚右肩有道新傷口，正在滲血。
    你受傷了！她伸手去碰，人魚卻躲開了。趙露思不由分說扯下一截衝鋒衣袖口，蘸著海水輕輕擦拭傷口。人魚起初抗拒，後來漸漸安靜下來，耳鰭微微顫動。
    這叫急救包紮，趙露思邊纏布條邊解釋，雖然簡陋，但能防止感染。她突然笑起來，沒想到我的野外急救課第一次實踐對象是條美人魚。
    人魚歪著頭，突然伸手碰了碰趙露思揚起的嘴角，似乎在研究這個表情。她的指尖涼涼的，帶著海水的鹹味。趙露思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遠處傳來引擎的轟鳴，捕鯨船又折返了。人魚立刻警覺地豎起鱗片，卻見趙露思從腰間摸出個防水袋，倒出幾顆彩色藥丸。
    最後一招了，她咧嘴一笑，我的獨家配方——辣椒素濃縮丸。說著把藥丸用力扔向船的方向。藥丸入水即溶，海麵頓時泛起詭異的紅色。
    啊啊啊！我的眼睛！船上傳來慘叫。光頭大漢捂著臉在甲板上打滾，是辣椒水！快撤！
    看著捕鯨船狼狽逃離，趙露思忍不住笑出聲。轉頭卻見人魚正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異色瞳孔裏映著月光和她的倒影。趙露思突然發現，人魚眼角的鱗片在月光下會變成淡淡的粉色。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趙露思輕聲問。人魚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向岸邊遊去。潮水聲中，趙露思聽見人魚哼起一段奇怪的旋律，像是海豚的鳴叫與鯨歌的混合體，奇妙地安撫著她緊繃的神經。
    沙灘上，趙露思精疲力盡地躺下。人魚坐在她身邊，銀藍色的尾巴半浸在海水中。星光下，趙露思注意到人魚腰側有一串發光的紋路，像是會呼吸的星圖。
    這是...她剛想詢問，遠處突然傳來直升機的轟鳴。人魚瞬間彈起，鱗片全部豎起。趙露思眯眼望去，看見機身上印著海洋生態保護協會的標誌。
    是救援！她驚喜地坐起來，轉頭卻見人魚已經退到海浪邊緣，異色瞳孔裏滿是警惕。別怕，趙露思急切地說，他們是好人，能幫你...
    人魚搖搖頭，突然從發間解下一顆珍珠塞進趙露思手心。珍珠觸碰到皮膚的瞬間，趙露思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陌生畫麵：海底火山噴發的場景，成群的發光水母，還有...一個被鐵鏈鎖住的人魚？
    等等！趙露思想抓住人魚的手，卻隻碰到滑落的珍珠串。人魚最後看了她一眼，縱身躍入海中。銀藍色的尾鰭在月光下劃出完美的弧線，轉瞬消失在黑暗裏。
    直升機的聲音越來越近，探照燈已經掃到沙灘。趙露思握緊那顆珍珠，上麵還殘留著人魚的體溫和海水的氣息。她突然做出決定，轉身衝向海浪。
    等等！危險！直升機上的救援人員大喊。但趙露思已經潛入水中，向著人魚消失的方向遊去。海水灌入耳膜的瞬間，她似乎又聽見了那段奇異的歌聲，指引著她向更深處的黑暗前進。
    珍珠在她掌心發著微光，像一盞小小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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