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血誓殘衣凝淚鑄 孤身赴險挽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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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字,如同兩顆燃燒的隕星,狠狠砸進凝固的通道。
    離歌凝固的背影,在通道拐角投下的陰影裏,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依舊沒有回頭。
    沒有回應。
    仿佛那耗盡生命力的呐喊,那烙印著鮮血與星辰的名字,隻是吹過他耳邊的一縷微不足道的腥風。
    “鏘…鏘…鏘…”
    裁決之杖拖過地麵的聲音,如同喪鍾最後的尾音,一聲聲,敲在星澈的心上,也敲在兩人之間那已然深不見底的鴻溝之上。他的身影,終於徹底沒入通道拐角的黑暗,消失不見。
    星澈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遺棄在亙古荒原的孤石。身上寬大的裏衣再也無法帶來一絲暖意。她緩緩低下頭,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砸在緊握的拳頭上,也砸在那片被離歌鮮血染得暗紅的布條上。
    與昨夜那場煉獄、與那個誕生於虛空的守護之間,最後的、唯一的、真實的契約。
    粗糙的布料和幹涸的血塊摩擦著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她將那染血的布條,緩緩地、珍重地貼在了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布料,仿佛要喚醒那早已冰冷的血跡。
    晨光從通道盡頭湧入,外麵傳來了隱約的人聲,是生路。
    但她沒有動。
    隻是站在那裏,在血腥與腐朽的黑暗通道裏,在離歌消失的方向,攥著那片染血的布條,任淚水無聲奔流。
    星澈。
    星辰為證,清澈為誓。
    這個名字,這片染著他鮮血的布條,連同那個在黑暗與情欲煉獄中為她守住一片星空、最終決絕離去的背影,從此便揉進了她的骨血,成了她生命裏唯一的光源與烙印。
    少女殘軀苦守挽殘晷夜光如冰冷的刀鋒,劈開沙巴克城主府門前的青石階。
    星澈裹著那件浸透離歌鮮血的寬大裏衣,一步一步挪下台階。衣擺拖過染露的石麵,留下斷續的暗紅水痕,如同泣血的足跡。一夜煉獄掙紮,迷情散的餘毒仍在血脈裏隱隱灼燒,雙腿虛軟得如同踩在雲端。
    她蒼白著臉,琥珀色的眸子空洞地望著前方街市初醒的喧囂,卻映不進半分光亮。
    “小姐!”
    一聲急促低啞的呼喚自身側巷口炸響。
    幾道灰影如同鬼魅般閃出,瞬間圍攏。為首的老者枯瘦如柴,眼窩深陷,正是影牙塚掌管刑罰與暗衛的“骨老”。
    他鷹隼般的目光在星澈身上狠狠刮過,最終死死釘在那件刺目的血衣上,枯槁的手指猛地鉗住她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誰的血?你衣服怎麽了?”骨老的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刮過石板,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紅秀傳訊…小姐你…當真失了清白?”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裏,是難以置信的驚怒,更有一絲被愚弄的暴戾。
    星澈的身體劇烈一顫,如同被鞭子抽中。
    她猛地抬頭,幹涸的眼眶瞬間蓄滿水汽,嘴唇翕動著,昨夜離歌自殘的嘶吼、神將降臨的星光、臂彎那點鮮紅的守宮砂…無數畫麵在腦中翻騰,灼熱的辯解幾乎要衝破喉嚨——
    “不是的!是紅秀那個毒婦下藥!離歌他寧可…”
    “小姐!”骨老厲聲打斷,枯瘦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甲幾乎陷進她腕骨皮肉,陰鷙的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此處人多眼雜!白骨塚的規矩,您忘了嗎?清譽已汙,百口莫辯! 塚主…已震怒滔天!”
    最後幾個字,如同重錘砸在星澈心口。她看著骨老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冰冷和隱藏在冰冷下的、對紅秀傳訊的深信不疑,所有力氣瞬間被抽空。
    白骨塚的規矩…父親隻看結果,隻看“證據”。
    紅秀的毒計,早已將她的辯解之路堵死。她像個被抽去提線的木偶,任由兩名影牙家丁如鐵鉗般架起雙臂,粗暴地拖向巷口陰影裏那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漆黑馬車。
    寬大的裏衣被扯動,露出一小截瑩白手臂上刺目的青紫淤痕。
    馬車廂內一片死寂。
    星澈被重重摜在冰冷的硬木座椅上。
    骨老枯瘦的身影堵在車門處,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石雕,隻留下一句毫無溫度的指令:“看好小姐,去見主人。” 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天光。
    車輪滾動,碾過沙巴克的石板路,也碾過星澈的心,她蜷縮在角落最深的陰影裏,雙手死死攥緊胸前那片早已幹涸發硬的血跡,此時的少女隻想著那個讓她心動了的人。
    離歌的血,冰冷而沉重,帶著鐵鏽般的腥氣。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砸在粗糙的布料上,洇開深色的圓斑。
    離歌…
    記住我的名字,星澈…星辰的星,清澈的澈…
    可那決絕的背影,那沉重的、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她腦中回響。他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沙巴克城東,“歸雲客棧”天字一號房內,熏香清冷。
    星澈裹著那件血跡斑斑的寬大裏衣,蜷坐在雕花窗邊的楠木椅上,像一隻被雨淋透、驚魂未定的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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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是沙巴克清晨漸起的喧囂,陽光斜斜照在她蒼白失血的側臉和淩亂發絲上,卻暖不透眼底那片死寂的冰湖。她指尖無意識地揪緊衣襟上那片早已幹涸發硬的暗紅血跡,仿佛那是僅存的浮木。
    房門被無聲推開。
    一道高大沉凝的身影踏入,玄黑衣袍的下擺拂過門檻,未帶起一絲風。
    來人麵容冷峻如古石刻,五官深刻,正是星澈之父,白骨塚主骨千寒。他幽深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落在星澈身上,掃過她淩亂的發髻、蒼白的小臉,最終,牢牢釘在那件刺目、寬大、沾滿陌生男子血跡的裏衣上。
    空氣驟然凝固,如同暴風雪前的死寂。骨千寒周身散發出的寒意,讓室內的熏香都仿佛凍結了。
    “澈兒。”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情緒,卻讓星澈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得更緊。
    “紅秀傳訊,”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星澈完全籠罩,“言你為離歌所擄,身陷汙淖,清白盡失。”
    最後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星澈的心髒!
    她猛地抬頭,空洞的眼底瞬間爆發出被侮辱的痛楚和巨大的委屈,昨夜離歌壓抑的嘶吼、神將降臨的星光、臂彎那點鮮紅的印記…在腦中轟然炸開!
    “不是的!父親!”她失聲尖叫,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孤注一擲的悲憤,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因虛弱而晃了晃。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扯開裹在身上的寬大裏衣!
    “嗤啦——”
    染血的粗布被撕開,露出少女單薄顫抖的身軀。她身上僅存的貼身衣物也多有破損,沾滿泥汙,裸露在外的肩臂、小腿上布滿觸目驚心的青紫擦傷和淤痕,那是逃亡的見證。然而——
    她的左臂猛地抬起,直直伸向父親!
    晨光透過窗欞,清晰地照亮了那藕臂內側——
    一點鮮紅欲滴、形如傲雪寒梅的守宮砂,正赫然烙印在雪白細膩的肌膚之上!
    紅得純粹,紅得刺眼,在滿身狼狽與那件染血外衣的襯托下,如同淤泥中綻放的絕世紅蓮,無聲地訴說著最不容置疑的清白!
    骨千寒冰冷的目光,在觸及那點刺目鮮紅的刹那,驟然凝固!如同萬年玄冰被投入熾熱的熔岩,那死寂的幽潭深處,瞬間翻湧起驚濤駭浪——是驚愕,是難以置信,隨即是排山倒海般的震怒與後怕!紅秀!好惡毒的離間!
    星澈的淚水終於洶湧決堤,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她指著臂上那點驚心動魄的紅,聲音哽咽卻字字泣血:
    “是紅秀!是她用下作迷藥暗算!離歌他…離歌他寧可自碎經脈,撞岩流血,寧可引動…引動不知名的恐怖力量反噬自身,也未曾…未曾傷我分毫!父親!這血,是他的血!是他為護我清白…流盡的血!” 她泣不成聲,身體搖搖欲墜。
    骨千寒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一震。
    那雙閱盡世間詭譎、看慣生死的幽深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名為“震撼”的情緒。自碎經脈?撞岩流血?在烈性迷藥焚身、美色當前、孤男寡女絕境之中,竟有少年能硬撼本能,以如此慘烈決絕的方式守住底線?此等心性…此等傲骨…
    他沉默了。冰冷的殺意並未消散,卻悄然轉換了目標,思緒更深沉地鎖定了紅秀及其背後的陰影。
    再看向女兒臂上那點紅梅,看向她身上那件浸透離歌熱血的裏衣,骨千寒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那個未曾謀麵少年的…激賞。
    “好一個離歌。”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依舊,卻少了幾分冰寒,多了幾分沉凝,“此子…是條漢子。”
    他上前一步,寬大的玄黑袍袖拂過,一件帶著體溫、繡著暗色雲紋的素錦披風已輕輕落在星澈顫抖的肩上,嚴嚴實實地裹住了她單薄的身體和那點驚心動魄的守宮砂。
    “此地已成是非漩渦。”骨千寒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久居上位者的決斷,“紅秀毒計未成,必生後招。離歌身負重傷,又握有封魔石,今天的城主之爭,必是修羅殺場。你留在此地,凶險萬分。即刻隨我回塚。”
    “父親!”星澈猛地抓住披風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淚水未幹,卻已燃起一簇倔強的火焰!
    “我不走!我要留下!我要親眼看著離歌…看著他贏得城主之位!我要看著紅秀那個毒婦…付出代價!” 報仇的執念和對離歌無法言說的複雜牽掛,如同藤蔓般死死纏繞住她的心。
    骨千寒深深地看著女兒。
    那雙酷似亡妻的琥珀色眼眸裏,此刻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激烈光芒——有劫後餘生的驚悸,有被守護的震撼,有對毒計的滔天恨意,更有一種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明了的、對那個冰冷背影的深刻烙印。
    他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那是墜入情劫、不死不休的征兆。
    “糊塗!”骨千寒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你的戰場不在這裏!留在此地,非但幫不了他,反會成為他的拖累,成為紅秀乃至其他豺狼攻擊他的軟肋!至於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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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中寒光一閃,“自有為父料理。血債,必以血償!但不是現在,更不是由你!”
    他不再多言,大手一揮,如同鐵鉗般抓住星澈纖細的手臂,力道不容掙脫。
    “走!”
    星澈被父親強大的力量帶著,踉蹌著向門外走去。她不甘地回頭,目光死死釘向窗外城主府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個渾身浴血、獨自走向風暴中心的身影。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離歌…”她無聲地呐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客棧外,一輛不起眼的烏篷馬車早已等候。骨老如同沉默的影子,侍立車旁。骨千寒不由分說,將星澈半扶半推送入車內。
    車輪滾動,碾過沙巴克的石板路,駛向城外。
    車廂內,星澈頹然跌坐在冰冷的木板上,寬大的素錦披風裹著她,卻驅不散心底刺骨的寒意與不甘。她顫抖著手,再次從懷中掏出那片被撕下的、染滿離歌暗紅血跡的裏衣碎片。
    那是一塊粗糙的布料,上麵沾滿了冰冷的血痂,緊緊地貼合在那顆劇烈跳動的心口上。每一次心跳,都似乎能感受到布料的摩擦,帶來一陣刺痛。
    然而,這刺痛並沒有讓淚水停止流淌。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無聲地浸濕了那塊布料。淚水仿佛有著某種魔力,想要喚醒那早已沉寂的血色,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離歌……”她輕聲呢喃著這個名字,聲音中透露出無盡的哀傷和思念。
    星辰為證,清澈為誓,她曾以真心為憑,許下過多少承諾和誓言。
    “我必歸來……”她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句話既是對自己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誓言。
    馬車載著破碎的初萌情愫與刻骨的恨意,駛離了這座即將被血與火點燃的黃金之城,將所有的喧囂、陰謀與那個決絕的背影,都留在了身後翻滾的煙塵裏。
    破曉前的寒意最是刺骨。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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