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回 冷棺無言蝕骨恨,孤城終見舊時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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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歌是在一片令人作嘔的甜腥氣中醒來的。
    頭痛欲裂,宿醉的鈍痛如同無數小錘在顱骨內敲打。
    他下意識地摸索腰間的酒囊,入手冰涼黏膩。
    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並非枯樹慘白的枝椏,而是滿地狼藉、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
    焦黑扭曲的枯樹下,橫七豎八地堆疊著數十具奇形怪狀、散發著濃烈腐敗甜腥味的屍體!
    有磨盤大小、甲殼碎裂、流出墨綠色濃漿的巨型百足蜈蚣;
    有渾身長滿慘白骨刺、形如放大人麵蜘蛛的怪物,八隻複眼已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徹底湮滅,留下焦黑的孔洞;
    更多的是些難以名狀、仿佛由腐爛肉塊和骨刺胡亂拚湊起來的蠕蟲狀生物,此刻都成了冰冷僵硬的殘骸,甲殼或外皮上,無一例外地殘留著邊緣光滑、散發著淡淡寒氣與琉璃化結晶的恐怖貫穿傷!
    濃烈的死亡氣息混合著深淵特有的腐朽,幾乎令人窒息。
    離歌的目光毫無波瀾地掃過這地獄般的景象,如同掃過路邊的碎石。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幾步之外。
    少年星瀾背靠著馬車的車輪,蜷縮在地上,似乎累極了,正沉沉睡著。
    原本青色的衣衫沾滿了汙穢的黏液和塵土,臉上也蹭了幾道黑灰,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微微蹙著,帶著濃濃的疲憊。
    他身邊,那個昨夜召喚出的奇異月光靈體月靈)並未消失,它懸浮在低空,那雙純粹由流動月光構成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死死地瞪著離歌!
    小巧的“身體”微微起伏,散發出冰冷的敵意,仿佛在無聲控訴這個醉酒男人的不負責任,讓它的主人陷入了怎樣的苦戰。
    離歌的視線在月靈身上停留了不到半息,便漠然地移開,仿佛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光團。
    他撐起依舊沉重酸痛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拔開酒囊的塞子,仰頭灌下一大口冰冷的酒液。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和熟悉的麻痹感。
    他沒有看沉睡的星瀾,更沒有看滿地為他擋下危險的蟲屍和憤怒的月靈。
    隻是默默地、踉蹌地調整了一下方向,邁開腳步,繼續朝著葬龍淵那未知的、仿佛永無盡頭的黑暗深處走去。
    腳步聲在死寂中拖遝而空洞。
    靴子底部碾過蟲屍的粘液和碎甲,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星瀾被驚醒,猛地睜開眼。
    看到離歌那已經走出十幾步、即將再次被黑暗吞沒的孤絕背影,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瞬間湧上心頭,眼眶立刻紅了。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飛快地用手背抹了把臉,跳上馬車,狠狠一抖韁繩:“駕!”
    馬車再次吱呀作響地啟動,載著滿車酒壇和疲憊的少年,緊緊追隨著前方那個仿佛永遠也追不上的影子。
    當那輪巨大得妖異的紫月終於被甩在身後,慘淡的天光重新籠罩大地時,星瀾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們終於走出了葬龍淵那噩夢般的入口!
    重新呼吸到荒原上幹燥、帶著沙土氣息的空氣,恍如隔世。
    離歌依舊沉默地在前方走著,仿佛隻是穿過了一條尋常的巷弄。
    星瀾長長舒了一口氣,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新獲得力量的奇異感交織在一起。
    他忍不住開始翻檢昨夜那場慘烈守護戰的“戰利品”。
    那些從被月靈擊殺的變異魔蟲身上掉落的物件,大多沾著粘液,散發著深淵的腥氣,但仔細擦拭後,露出的光芒卻讓他心跳加速!
    一頂造型古樸、泛著青銅光澤的道士頭盔防禦24,魔法防禦14,道術02),屬性遠超尋常!他愛不釋手地摩挲了一下,立刻戴在了自己頭上,大小居然正好。
    一枚戒指,通體如羊脂白玉雕琢,戒麵是一滴清露的圖案天鳴戒指,道術06),入手溫潤。
    另一枚戒指則呈深藍色,戒麵仿佛鑲嵌著一小片流動的星空天潤戒指,道術17,治愈術效果+300),強大的治愈波動讓他指尖發麻。
    一條項鏈,由一節節碧綠如玉的細竹串聯而成,頂端墜著一枚小巧的玉笛竹笛項鏈,道術16,月光波威力+500),散發著自然的清靈氣息。
    最後,是一件折疊整齊的女式道袍。
    布料柔韌,呈現出一種溫潤的月白色,衣襟袖口繡著淡雅的雲紋靈魂戰衣女),防禦37,魔法防禦25,道術05)。星瀾的臉頰微微發熱,連忙將它小心收好,塞進了最深的包袱裏。
    全是極品!價值連城!
    星瀾看著自己煥然一新至少腦袋上)的裝備,感受著竹笛項鏈貼近皮膚傳來的、對月靈之力的清晰增幅感,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包裹了他。跟著離歌大哥,雖然時刻行走在刀鋒邊緣,但這運氣…也太逆天了吧?
    “沙沙…”
    路旁嶙峋的怪石後,猛地竄出幾隻磨盤大小、口器猙獰、甲殼閃爍著金屬寒光的沙漠毒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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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們顯然被活人的氣息吸引,揮舞著巨大的螯鉗,尾部毒針高高翹起,疾速撲來!
    星瀾眼中銀芒一閃,甚至沒有完全召喚月靈實體。他意念微動,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對著衝在最前麵的毒蠍淩空一點!
    “嗡!”
    一道凝練如實質、隻有筷子粗細的璀璨銀色光束,瞬間從他指尖激射而出!
    速度快到肉眼難辨!
    “嗤!”
    光束毫無阻礙地洞穿了毒蠍堅硬的頭顱,留下一個邊緣光滑、冒著淡淡寒氣並呈現琉璃結晶化的孔洞!
    那隻毒蠍連掙紮都來不及,八足一僵,轟然倒地。
    緊接著,星瀾手指連點!
    “嗤!嗤!嗤!”
    又是三道月光波精準射出!
    後續撲來的幾隻毒蠍如同被無形的利刃貫穿,瞬間斃命!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甚至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月靈懸浮在他肩頭,月光構成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前方的離歌,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但也僅僅是一下。他沒有回頭,沒有停頓,甚至沒有去看那幾隻瞬間斃命的毒蠍屍體,隻是繼續邁著他那沉重而孤獨的步伐,朝著地平線上那座越來越清晰的、如同洪荒巨獸般匍匐的暗影走去。
    沙巴克城。
    當那座由巨大黑色玄武岩壘砌而成,城牆高聳如懸崖峭壁、散發著鐵血與豪邁氣息的宏偉城池,終於近在咫尺時,連荒原上永不停歇的風沙似乎都敬畏地繞道而行。
    巨大的城門如同巨獸的咽喉,黑洞洞地敞開著。城門口,兩隊身著玄色重甲、頭盔覆麵、隻露出冰冷雙眸的沙巴克鐵衛,如同鋼鐵雕塑般矗立。他們手中的長戟在夕陽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肅殺之氣撲麵而來,足以讓尋常旅人膽寒止步。
    離歌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仿佛沒有看到那些散發著致命威脅的鐵衛,空洞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城門,直直投向城內某個方向。
    他身上的酒氣、血汙、風塵,與這座象征著力量與征服的城池格格不入,像一塊投入寒潭的頑石,帶著不容忽視的孤絕與冰冷,徑直走向城門。
    “站住!” 一名鐵衛隊長猛地踏前一步,厚重的金屬戰靴踏在岩石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聲音透過麵甲,帶著金屬的嗡鳴和不容置疑的威嚴,“沙巴克重地!報上名來!接受檢查!”
    長戟交叉,寒光閃閃,攔住了去路。
    星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跳下馬車:“軍爺!軍爺!我們是從盟重城來的,路上遇到點麻煩,這是我大哥,他…” 他想解釋離歌的狀態,但看著離歌那視鐵衛如無物的樣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離歌對攔在身前的戟刃和警告置若罔聞。他甚至沒有看那鐵衛隊長一眼,隻是伸出帶著暗金手套的手,看似隨意地向前一揮。
    “嗡——!”
    一股無形卻沛然莫禦的巨力驟然爆發!
    那交叉阻攔的兩柄精鋼長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持戟的兩名鐵衛如遭重擊,悶哼一聲,竟被這股純粹的力量震得踉蹌後退數步,手臂發麻,幾乎握不住兵器!
    離歌腳步未停,如同分開水流般,從瞬間出現的空隙中,沉默地走進了那幽深如巨獸之口的城門甬道。
    身影迅速被內部的陰影吞沒。
    “大膽狂徒敢闖沙巴克!拿下他!”
    鐵衛隊長又驚又怒,厲聲咆哮!
    其餘鐵衛瞬間反應過來,殺氣騰騰地就要湧入城門追擊!
    “且慢!”
    一個低沉、威嚴、仿佛帶著金鐵交鳴之音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城頭炸響!
    所有鐵衛的動作瞬間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術,齊刷刷單膝跪地,頭顱深埋:“副城主!”
    星瀾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城門正上方那巍峨的城樓垛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並不算特別高大,卻給人一種山嶽般的沉重壓迫感。
    他穿著一身暗金色的、造型古樸卻透出無盡殺伐之氣的戰甲,沒有戴頭盔,露出一張棱角分明、飽經風霜的中年男子麵龐。
    深刻的法令紋和額頭的川字紋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下方城門甬道中,那個即將被陰影完全吞沒的、踉蹌而孤獨的背影。
    沙巴克副城主,西風血鴨!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穿透了陰影,牢牢鎖定了離歌。那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狂湧的驚喜,最終化為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複雜痛楚!
    “是他…” 西風血鴨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個…為了妻子,斬破了天…...
    最後抱著妻子跳進…跳進深淵的瘋子…他竟然…活著出來了?!”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甬道深處,仿佛能穿透重重建築,看到城內某個禁忌的所在,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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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令!內城禁地!所有人——退避!”
    “恭迎——離歌!!城主!”
    最後兩個字,如同驚雷炸裂!
    城門口所有跪地的鐵衛,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瞬間明白了什麽!
    他們猛地抬頭,望向甬道盡頭那個幾乎消失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敬畏與狂熱!整齊劃一的、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怒吼,在沙巴克城門轟然爆發,聲浪直衝雲霄:
    “恭迎城主——!!!”
    星瀾抱著他裝滿“戰利品”的包袱,徹底石化在原地。他呆呆地看著那幽深的甬道,又看看城樓上那位威嚴無匹的沙巴克副城主,再看看周圍狂熱跪拜的鐵衛,小小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離歌對身後那震耳欲聾的恭迎聲浪充耳不聞。
    他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牽引的傀儡,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肅立無聲、自動分開道路、投來敬畏目光的沙巴克精銳武士,走過冰冷肅殺的演武場......
    繞過戒備城主府森嚴的議事大殿,最終,停在了地下一扇厚重無比、由整塊千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冰門之前。
    冰門散發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極寒氣息,門麵上刻滿了自己強大的封印符文,藍光流轉。
    這裏,已經是他宣布的沙巴克城地下禁區,也是最核心、最禁忌的所在——香石墓。
    離歌伸出顫抖的手,無視那刺骨的冰寒,輕輕按在玄冰巨門之上。
    “嗡……”
    封印符文瞬間感應到主人的氣息,藍光劇烈閃爍了幾下,然後…緩緩黯淡、沉寂下去。
    沉重無比的玄冰巨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一條縫隙。
    一股比葬龍淵更加純粹、更加死寂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湧出。
    離歌一步,踏了進去。
    門內,是一個完全由萬年玄冰構築的、空曠而冰冷的巨大宮殿。
    宮殿的中心,在無數道細小冰棱折射出的、幽藍而朦朧的光線聚焦處,靜靜地安放著一具巨大而剔透的水晶棺槨。
    棺中,沉睡著身著繁複華麗嫁衣的女子——香石。
    紫色的長發如同流淌的月華,鋪散在冰晶枕上。她麵容還是那樣絕美,仿佛隻是沉沉睡去,嘴角甚至還凝固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恬靜的笑意。
    那肌膚瑩白如玉,在幽藍的冰光映照下,仿佛籠罩著一層不真實的光暈。
    離歌踉蹌著走到水晶棺前,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我的愛,對不起,回來晚了......”他緩緩地、顫抖地伸出手,隔著冰冷刺骨的水晶棺蓋,極其輕柔地撫摸著棺中女子那如同冰雕玉琢般的臉頰輪廓。
    空洞麻木了不知多久的眼眸,在這一刻,終於劇烈地波動起來。
    離歌濃得化不開的絕望、深入骨髓的思念、和無邊無際的痛苦,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他哭泣著,一遍遍的呼喊著香石的名字,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動。
    “噗通!”
    離歌雙膝重重地砸在堅硬冰冷的玄冰地麵上,額頭抵著同樣冰冷的水晶棺蓋。
    他寬厚的肩膀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如同從靈魂深處撕裂而出的嗚咽聲,終於在這片死寂的冰宮中爆發開來!
    冰棺依舊冰冷,棺中的女子依舊沉睡。
    隻有他絕望的嗚咽,是這片死寂禁域中唯一的聲響。
    地下宮殿入口的陰影裏,星瀾抱著他視若珍寶的“戰利品”包袱,小小的身影僵硬地站在那裏。
    他呆呆地看著地下冰宮中那個跪伏在水晶棺前、哭得如同失去整個世界的大孩子般的男人,看著他那劇烈顫抖的、仿佛隨時會崩潰的寬闊脊背。
    少年的嘴唇微微翕動,琥珀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離歌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大顆大顆的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砸在冰冷的玄冰地麵上。
    原來…這就是你…永遠也走不出來的深淵嗎。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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