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蒂亞哈迪斯）站在環繞世界的大洋邊緣。
    眼前是無垠的的浩瀚之水，它與天空的盡頭交融，散發著古老而磅礴的氣息。
    與冥界的死寂、奧林匹斯的喧囂都不同，這裏是一種永恒的“流動”。
    她沒有帶赫卡忒或珀耳塞斯，孤身一人前來，以冥界公主這層純淨的偽裝作為最不起眼的探針。
    大洋之神俄刻阿諾斯似乎早已預知她的到來。
    當卡蒂亞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海岸邊時，那無邊無際的海水自動分開一條平靜的道路，直通向深海之中一座由珊瑚、珍珠和古老水魄構築的恢弘神殿。
    神殿內，俄刻阿諾斯與泰西斯並肩坐在由浪花托起的王座上。
    與上一次見麵時相比，卡蒂亞哈迪斯）注意到許多細節：俄刻阿諾斯那由水流和星光構築的麵容帶著疲憊與沉寂。
    他的眼神深邃，那種深邃像是一潭見證了太多、以至於不再泛起波瀾的死水。
    泰西斯，他的妹妹與妻子，緊握著他的手，她的眼中則帶著一種深沉的、幾乎與這大洋一樣古老的憂慮。
    “冥界的公主，我的外孫女卡蒂亞。”俄刻阿諾斯的聲音如同遠方的海潮，平穩，卻缺乏活力。
    “你的到來，如同一條新的溪流，試圖匯入這早已定型的洋流。”
    卡蒂亞仰著頭，銀色的眼眸清澈無邪，話語卻直指核心：“尊敬的大洋之神，環繞世界之河的主人。我聽聞您的智慧與您的海域一樣深廣。冥界新立，萬物待興，尤其是……水。亡魂需要洗滌，幹涸的冥土需要滋養。我希望能與您做一個交易。”
    “交易？”俄刻阿諾斯似乎有了一絲極淡的興趣。
    “是的。”卡蒂亞點頭，小小的手掌中浮現出一縷幽光，勾勒出一個簡單卻蘊含著“循環”真意的符號——蒸發、凝聚、降雨、匯流。
    “我願以冥界的‘靜謐’與‘安息’概念，交換您神係中，一個代表‘水之循環’的神格或權柄碎片。讓純淨之水，能在冥界與大地、甚至與您的海洋之間，建立起一道微小的、循環的橋梁。”
    這個提議本身並不過分，甚至對俄刻阿諾斯而言近乎毫無損失。
    一個“水循環”的側麵神格，對於執掌整個環繞世界之洋的他來說，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
    然而，俄刻阿諾斯的反應卻出乎卡蒂亞哈迪斯）的預料。
    他沒有討價還價，沒有詢問細節，甚至沒有多看那“循環”符號一眼。
    他隻是靜靜地看了卡蒂亞片刻，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幼小的軀殼，看到了其深處隱藏的、屬於哈迪斯的冰冷意誌，以及那份對“循環”近乎執拗的探尋。
    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弧度在他嘴角一閃而逝。
    “可以。”
    他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隨即，抬手指向神殿深處一個不起眼的、仿佛由凝固水波形成的壁龕。
    壁龕中，一枚散發著柔和藍光、內部仿佛有雲氣升騰、雨水降落的菱形晶體緩緩飛出，輕飄飄地落在卡蒂亞伸出的手中。
    【水循環】的神格。
    如此核心的、關乎世界基礎運作的權柄，就這樣被隨意地、近乎丟棄般地交給了第一次見麵的、看似稚嫩的冥界公主。
    整個過程順利得令人心悸，甚至比收複蘇複仇女神更加“不自然”。
    卡蒂亞哈迪斯）強壓下心中的巨震，接過神格碎片，感受到其中流淌的、純淨的循環之力。
    她抬起銀眸，看向俄刻阿諾斯，試圖從他眼中找到一絲算計、試探或任何屬於正常神明的情緒。
    沒有。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萬念俱灰般的平靜。
    就在這時，卡蒂亞敏銳地注意到一個一直被忽略的細節：泰西斯，這位大洋神後，從未離開過俄刻阿諾斯身邊半步。
    無論是第一次見麵時，還是與克羅諾斯大戰時，這對夫妻倆從來沒有分開過。
    她的姿態並非僅僅是陪伴，更像是一種……支撐，一種無聲的慰藉，仿佛一旦她離開，俄刻阿諾斯就會徹底被某種無形的重壓碾碎。
    而且，她回想起關於大洋神係的記載：俄刻阿諾斯與泰西斯，擁有三千河神與三千大洋神女子女，堪稱神丁興旺。
    但此刻，這座宏偉的神殿，卻顯得過分空曠和寂靜。那些理應在此嬉戲、服務的子女們，何在？
    一個更大膽、更驚悚的念頭在她他）心中成型。
    她握著【水循環】的神格，沒有立刻道謝離開，而是用一種看似天真、實則銳利的語氣，輕聲問道，仿佛隻是孩童的好奇：
    “尊敬的姥爺，您的宮殿好安靜啊。我聽說您有很多很多孩子，就像河流一樣數不清。他們……都不在家嗎？還有，我來的路上，聽到一些古老的水精靈在低語，說很久很久沒見過‘深海的主人’蓬托斯爺爺和他的孩子們了，他們是不是搬去更遠的地方玩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驟然劈開了俄刻阿諾斯那萬年不變的平靜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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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古老泰坦的身軀猛地一震，周身平穩流動的水流神力瞬間出現了劇烈的紊亂，仿佛平靜的海麵下掀起了滔天暗湧！
    他猛地看向卡蒂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爆發出強烈之極的情緒——那不是憤怒，而是某種被觸及最深層創傷的、混合著巨大痛苦、恐懼與……絕望的劇烈波動！
    “住口！！”
    俄刻阿諾斯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雷霆般的震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磅礴的神威如同海嘯般壓向卡蒂亞，卻又在觸及她之前，被泰西斯死死拉住。
    “俄刻阿諾斯！”泰西斯急切地低呼，用力握緊丈夫的手，眼中充滿了哀求與同樣的痛苦。
    俄刻阿諾斯劇烈地喘息著，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控耗盡了力氣。
    他死死盯著卡蒂亞，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最終，那所有的激烈情緒都化為了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疲憊與悲涼。
    他不再看卡蒂亞，而是將目光投向神殿外無垠的黑暗深海，仿佛能穿透重重水幕，看到那被遺忘、被掩蓋的恐怖真相。
    “……離開這裏，冥界的公主。”他的聲音沙啞而虛弱，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漠然。
    “帶著你要的東西，離開。有些深淵，不是你該窺探的。有些循環……一旦開啟，便無法停止。”
    他沒有否認！他沒有反駁關於蓬托斯及其神係消失的詢問！他的反應，本身就是最明確的答案！
    卡蒂亞哈迪斯）的心髒如同被冥冰凍結。
    她明白了。
    蓬托斯，那位原始海神，連同他的子女涅柔斯、陶瑪斯等構成的深海神係，並非隱居或隕落於某場已知的神戰。
    他們極有可能與烏拉諾斯、烏瑞亞一樣，在無數次“輪回”的磨損中，神格與意誌被作為世界根基的“海洋”概念本身無意識地吸收、同化了！
    他們成了大洋的一部分，失去了自我，隻留下空洞的權柄概念還在維係世界的運行。
    這就是為什麽俄刻阿諾斯的力量如此浩瀚，卻又如此死寂！
    他承載的不僅僅是環繞世界之洋，更是無數被磨損、被吸收的海洋係神明的殘響與痛苦！
    他的麻木，他的平靜，他近乎求死般地將【水循環】神格送出……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記得一切。
    他目睹了無數次輪回中，兄弟姐妹、子侄後輩是如何被世界本身一點點“消化”掉。他無力阻止，甚至自身也可能在緩慢地被同化。
    他早已絕望。
    泰西斯的不離不棄，不僅僅是因為愛情，更是因為她是唯一能勉強支撐他、不讓他徹底崩潰的支柱。
    卡蒂亞哈迪斯）握緊了手中那枚象征著“循環”的神格碎片。
    這枚碎片，此刻感覺重若千鈞。
    它不僅僅是水的循環，更像是一個血淋淋的、關於神明如何被“循環”機製本身吞噬的隱喻！
    哈迪斯想起當初觀摩的深海渦流，那種不間斷的分解，是否是深海神係消失的真相？18章）
    而且，深海渦流——蓬托斯與卡律布狄斯。
    為何他們的力量會被大洋之神掌控？卡律布狄斯作為波塞冬之女，是如何在她的父神未出生之前便在大洋顯現？
    卡蒂亞不再多言，對著那對沉浸在無盡悲痛中的古老神隻微微躬身，轉身，沿著來時的水路，一步步離開了這座被巨大秘密和絕望籠罩的神殿。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由神明屍骸鋪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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