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厄洛斯眨了眨那雙與她發色相近、卻更深邃些的玫紫色眼眸，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雙手，又環顧陰森肅穆的冥府。
    她小巧的鼻翼微微聳動，似乎對這地方彌漫的死亡與沉寂氣息頗為不滿。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端坐於王座之上的哈迪斯身上。
    沒有敬畏，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混合著審視與挑釁的光芒。
    “你就是我的‘創造者’？”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特有的音色，但語調卻老氣橫秋，甚至有點……欠揍。
    “這個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嘖，品味真差。”
    她懸浮著，繞著哈迪斯的王座飛了小半圈，白色裙擺搖曳。
    “把我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讓我去促成那些無聊的‘結合’，好給你生更多‘信標’？真是……功利又無趣的想法呢，冥王‘大人’。”
    她故意在“大人”二字上拖長了音調，充滿了揶揄。
    哈迪斯麵無表情，紫眸依舊冰封。
    對於造物的不敬，他並無怒意，因為這在他的計算之內——強行凝聚的權柄，混雜了世間無數躁動的欲望，塑造出這樣一個性格乖張的存在，是概率不低的事件。
    他隻需要她履行職能。
    然而，厄洛斯接下來的舉動，卻稍稍超出了他的意料。
    她飛近了一些，幾乎湊到哈迪斯麵前，歪著頭，用那雙仿佛能窺見內心深處最隱秘漣漪的眼睛盯著他，臉上露出一個狡黠又帶著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話說回來，偉大的～背負世界的～沒有感情的冥王陛下……您把我創造出來，掌管世間情愛欲念，那您自己呢？”
    她的指尖，縈繞起一絲極其微弱、卻本質極高的粉色神力光屑，帶著蠱惑人心的暖昧氣息，輕輕指向哈迪斯那仿佛亙古不變的心髒位置。
    “您難道就真的……一點點，哪怕一絲絲，對‘愛’或者‘欲’的感覺都沒有了嗎？”
    “是不是……其實很寂寞呀？?”
    就在那絲屬於厄洛斯的代表著“引動情欲”本質的神力，即將觸及哈迪斯黑袍的瞬間——
    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異樣感，在哈迪斯那被詛咒徹底封鎖的情感之湖中，漾起了一絲可以忽略不計的漣漪。
    不是憤怒，不是厭惡，甚至不是波動。
    那是一種……類似於“被冒犯”的、極其原始的“抵觸”。
    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甚至不足以稱之為“情緒”，更像是一種基於“自我邊界”被觸及而產生的本能層麵的反應。
    若非哈迪斯的意誌時刻監控著自身的每一寸存在，他根本不可能捕捉到這一絲微不足道的“噪音”。
    但，他捕捉到了。
    哈迪斯的紫眸，瞳孔難以察覺地收縮了億萬分之一。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了眼前這個新生的小神明身上，不再僅僅是看待一件工具的眼神。
    存在。
    剛才那一刹那，某種“東西”，越過了詛咒的絕對屏障，產生了。
    盡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確實“存在”了。
    厄洛斯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她指尖的光屑顫動了一下，臉上的戲謔笑容僵了僵，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哈迪斯那張依舊毫無表情的臉。
    “……嗯？” 她發出一個困惑的音節。
    哈迪斯沒有理會她的困惑。
    他的意識深處，第一次對莫提斯以自身消散為代價施加的那個詛咒，產生了明確的、理性的質疑。
    “永遠不能愛上任何人”。
    這個詛咒的本質，是絕對性地“剝奪”與“禁止”。
    它如同一個絕對零度的封印，凍結了一切與“愛”相關的情感產生機製。
    但剛才那瞬間的“抵觸”……並非源於“愛”，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負麵情緒。
    它是一種更原始、更基礎的本能反應，是針對“外界刺激”的“自我防禦機製”。
    詛咒，似乎並未完全封鎖這種最底層的、非“愛”亦非典型“負麵情感”的……“反應”？
    或者說，詛咒的絕對性，是否存在某種未被探知的……“縫隙”？
    厄洛斯的權柄，作為直接引動“情欲”的本源力量，在近距離、幾乎直接接觸的情況下，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到了那被詛咒冰封的底層情感中樞，從而引發了這種極其微弱的、非愛的“漣漪”？
    如果“愛”被絕對禁止，那麽“愛”的反麵，或者與“愛”相鄰的其他情感領域呢？
    比如……純粹的“占有欲”？極致的“掌控欲”？甚至是……因絕對理智而產生的、對特定對象的“特殊關注”？
    這些，是否也被囊括在“愛”的範疇內，被一同禁止？
    哈迪斯的思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分析著這意外發現的可能性。
    這絲微弱的漣漪本身毫無價值。
    但它揭示的“可能性”，卻可能擁有難以估量的價值。
    厄洛斯看著突然陷入沉默、眼神變得更加深不可測的哈迪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點，那股雌小鬼的囂張氣焰不自覺收斂了些許。
    她感覺，這位創造者似乎變得……更加危險了。
    哈迪斯的目光重新落在厄洛斯身上，那眼神不再僅僅是看待工具，更像是在審視一個……可能具有特殊用途的“實驗品”或“催化劑”。
    “去做你該做的事，厄洛斯。” 哈迪斯的聲音依舊平淡，但厄洛斯卻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他沒有提及剛才的異常，也沒有解釋自己的變化。
    但厄洛斯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她撇了撇嘴，心裏有點發毛，但嘴上還是不肯完全服軟：“知道啦～知道啦，真是會使喚人……哦不，使喚神。”
    說完，她化作一道粉色的流光，有些倉促地逃離了冥府大殿，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趕她。
    空寂的大殿中，哈迪斯獨自端坐。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蒼白的手指，仿佛能透過它們，看到那深入靈魂核心的詛咒符文。
    “莫提斯……” 他無聲地低語。
    “你的詛咒……真的……絕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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