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田畝暗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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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天剛蒙蒙亮,南京城玄武湖畔一處不起眼的別院後門,吱呀一聲打開。幾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在十餘名精幹便裝護衛的簇擁下,悄無聲息地駛出,混入清晨稀疏的人流,直奔城外而去。
頭一輛馬車裏,換上了一身富商員外服的朱元璋,臉色緊繃,透過車簾縫隙,打量著沿途逐漸稀疏的屋舍和開始出現的農田。他身邊坐著同樣便服的張晉,正沒心沒肺地啃著一塊芝麻燒餅,吃得滿嘴是油。
“我說老朱,放鬆點,你這表情跟要去抄家似的。”張晉含糊不清地說,“咱們是去‘體察民情’,不是去抓人。”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咱心裏不踏實!若真如你所說,咱這京畿腳下,賦稅都已敗壞至此,那天下州府還了得?”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張晉三兩口吃完燒餅,擦了擦手,“待會兒你別急著亮身份,先看,先聽。我教你幾招‘微服私訪’的竅門。”
車隊沒有進入任何縣城,而是沿著鄉間土路,看似隨意地行進。朱元璋吩咐護衛頭領毛驤手下幹將):“找個看起來尋常的村子,咱下去走走。”
不久,馬車在一片看起來還算齊整的村落外停下。朱元璋和張晉下了車,隻帶了兩名貼身護衛,步行進村。時值初夏,田間已有農人在勞作,村落裏雞犬相聞,表麵看去,倒是一派寧靜。
朱元璋走近一片稻田,田裏一個老農正彎腰薅草。朱元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老哥,忙著呢?今年雨水不錯,收成應該好吧?”
老農抬起頭,見朱元璋衣著光鮮,氣度不凡,身邊還跟著人,以為是城裏來的老爺,連忙直起身,拘謹地答道:“托老爺的福,還……還行。”
“家裏有多少田地啊?賦稅重不重?”朱元璋看似隨意地閑聊。
老農臉色微微一變,眼神有些閃爍,支吾道:“沒……沒多少地,就幾畝薄田……稅……稅都是按規矩交的,不重,不重。” 說完,又趕緊低下頭去幹活,顯然不願多談。
朱元璋皺了皺眉,又連續問了幾個在田間地頭或村口遇到的農人,反應大多類似,要麽含糊其辭,要麽麵露懼色,匆匆走開。
“看見沒?”張晉在一旁低聲道,“老百姓怕官,更怕談稅。你這樣子,不像商人,倒像下來巡查的禦史老爺,他們敢跟你說實話才怪。”
朱元璋有些鬱悶:“那該如何?”
張晉嘿嘿一笑,從懷裏空間)摸出幾個油紙包,裏麵是些醬肉、燒餅:“看我的。” 他走到村頭一棵大槐樹下,那裏有幾個老人正在歇涼。張晉湊過去,笑嘻嘻地說:“幾位老丈,歇著呢?我們是過路的行商,走渴了,討碗水喝,這點吃食,不成敬意。”
老人們見張晉笑容可掬,還帶著吃食,戒心消了大半。有人遞過水碗,張晉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然後很自然地坐下,跟老人們拉起了家常。從今年的收成、糧價,慢慢聊到村裏的情況,誰家地多,誰家日子緊巴。
一個豁了牙的老頭歎氣道:“唉,咱村啊,看著還行,其實苦樂不均哩。村東頭的王大戶,家裏良田上百畝,可納的稅,還沒村西頭李老栓家十畝地的多!為啥?人家有門路唄,地都掛在窮親戚名下了!”
另一個老頭趕緊扯他袖子:“老哥,慎言!慎言!”
張晉裝作好奇:“哦?還有這等事?官府不管嗎?”
“管?官字兩張口,上下都是理!咱們小老百姓,哪說得清楚?”老頭搖搖頭,不肯再多說。
但就這幾句,已經讓站在稍遠處的朱元璋臉色鐵青。他強壓著怒火,走到一邊。
張晉又溜達到村裏唯一一家簡陋的茶寮,花幾個銅錢要了壺粗茶,跟掌櫃的閑聊,套問附近田畝買賣、租佃的情況。掌櫃的見他是外鄉人,說話也謹慎,但話裏話外,也透露出土地兼並嚴重,貧富差距極大,許多自耕農破產,淪為佃戶,租子高得嚇人。
一圈轉下來,雖未得詳實數據,但民間疾苦、賦稅不公的現狀,已可見一斑。
回到馬車上,朱元璋沉默良久,猛地一拳砸在車廂壁上:“豈有此理!京畿重地,天子腳下,竟也如此黑暗!”
張晉倒是很平靜:“這才哪到哪?基層情況複雜,光靠問是問不出精準東西的。得看賬本。”
“賬本?”朱元璋一愣,“縣衙的魚鱗冊和黃冊?”
“那玩意兒做不得準,早就被下麵的人玩出花來了。”張晉搖搖頭,“看真實的賬本。走,去下一個地方。”
車隊繼續前行,這次的目標是江寧縣的一處官倉和附近的一個集市。在官倉外,張晉讓護衛想辦法“借”來了最近幾日糧稅入庫的原始記錄草稿非正式冊籍)。在集市上,他則拉著朱元璋觀察糧食交易,並暗中記下不同品質糧食的大致價格和交易量。
傍晚,車隊在長江邊一個僻靜處停下歇息。護衛們在外警戒,馬車內點起了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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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晉把今天零散收集到的信息:幾個村子大致田畝數根據觀察和閑聊估算)、官倉入庫糧食種類數量、集市糧價等,一堆雜亂的數據,寫在幾張紙上。
朱元璋看著那堆東西,眉頭緊鎖:“就憑這些,能看出什麽?”
“別急嘛。”張晉像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他那套“數字統計工具”——自製的炭筆、格尺和幾張畫滿格子的“統計表”。他開始快速地將那些雜亂的數據歸類、填寫。
“你看,這個村,估摸有田五百畝左右,按官方稅率,畝稅三升,應納糧一百五十石。但我打聽過,他們實際繳入官倉的,主要是劣質麥黍,約八十石。而集市上優質稻米的價格,是麥黍的三倍。”張晉一邊寫寫畫畫,一邊解釋,“所以,他們實際承擔的稅負,折算成優質稻米,可能隻有二十多石。表麵看,負擔不重,對吧?”
朱元璋點頭。
“但你再結合我打聽到的土地占有情況,”張晉在另一張紙上畫了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圈,“假設這五百畝地,其實八成集中在兩三戶大戶手裏,兩成由十幾戶小農耕種。那麽,對那十幾戶小農來說,他們可能用自己最好的糧食,承擔了遠超其田畝比例的實際稅負!而大戶,則用劣糧輕鬆完稅,甚至還有大量隱匿田產!”
他又將官倉記錄和集市價格對比:“官倉收上來的,多是劣糧,說明什麽?說明納稅主體是能操縱糧食品質的大戶!而集市上流通的優質糧,稅負很可能被轉嫁了!”
張晉用炭筆在最後一張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柱狀圖和餅圖朱元璋第一次見這種“鬼畫符”),指著圖說:“老朱,你看,數據不會說謊。雖然不精確,但趨勢很明顯:田賦的實際負擔,嚴重扭曲,貧者愈貧,富者愈富!朝廷收到的,是打了折扣的實物;百姓承受的,是放大了的痛苦!”
朱元璋死死盯著那幾張圖,雖然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號,但張晉的解釋和圖上直觀的對比,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認知上!他以往看戶部奏報,隻見總數,何曾見過如此血淋淋的結構分析?
“這些蠹蟲!這些碩鼠!”朱元璋咬牙切齒,眼中殺機畢露,“咱要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千刀萬剮!”
“殺幾個貪官容易,改製度難。”張晉收起他的“統計表”,“根子就在你這‘丁稅+地稅’的二元結構上,給了他們上下其手的空間。唯有‘攤丁入畝’,將稅負完全綁定在土地上,讓占有土地多的人無可逃避,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漆黑的江麵,江風帶著濕氣吹入車廂,讓他發熱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些。他知道,張晉是對的。一場比金融改革更加深刻、觸動利益更廣的土地賦稅製度改革,已經迫在眉睫。而這一次,他將要麵對的,將是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和整個士紳階層的反彈。
“回宮!”朱元璋沉聲下令,“明日早朝,朕要聽聽戶部,到底是怎麽跟朕報的賬!”
馬車調轉方向,駛向夜色中的南京城。車內的朱元璋,已然下定決心,要親手揭開這賦稅黑洞的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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