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蓮花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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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山莊的正堂,此刻靜得能聽見香爐裏檀香寸寸燃盡的細微嗶剝聲。何曉惠端坐主位,一身絳紫錦袍襯得她麵色愈發沉凝,手中一盞上好的雨前龍井早已失了熱氣,碧綠的茶湯凝在杯底,如同結了冰。方尚書坐在她身側,官袍未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紫檀木的扶手,那“篤、篤”的輕響,在過分安靜的廳堂裏,敲得人心頭發緊。
堂下,方多病直挺挺地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他今日穿了身簇新的寶藍箭袖袍,本是鮮亮精神,此刻卻因主人的垂頭喪氣而失了顏色。他梗著脖子,眼神飄忽,就是不敢往主位上瞧。
“說。”何曉惠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紮進這凝滯的空氣裏,“婉瑜那丫頭,是什麽時候——”她刻意頓了頓,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被李相夷那小子,拐走的?”
“拐走”二字,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方多病耳朵裏。他肩膀一縮,臉上陣紅陣白,嘴唇囁嚅著:“娘……不是拐……李相夷他……”
“他什麽他!”何曉惠猛地將手中茶盞往旁邊小幾上一頓,發出“哐當”一聲脆響,茶水濺出,“我養了十幾年的姑娘!水靈靈一顆小白菜!悄無聲兒的就跟人跑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方多病!你這哥哥是怎麽當的?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還是說”她淩厲的眼風掃過去,“你也跟著一起瞞天過海,胳膊肘往外拐?!”
“夫人息怒,”方尚書適時開口,聲音沉穩些,但眼底的探究與不悅同樣清晰,“小寶,你母親問話,如實回答便是。李門主雖於你有半師之誼,於朝廷亦有功,但此事關乎婉瑜終身,關乎我方家顏麵,不可兒戲。他何時與婉瑜……嗯?” 那未盡的尾音,比直接質問更讓人心頭發毛。
方多病隻覺得頭皮發麻,額頭幾乎要冒出冷汗。他張了張嘴,想說李相夷並非強取豪奪,想說婉瑜是心甘情願,想說他們一路曆經生死……可看著爹娘那山雨欲來的臉色,這些話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像個被架在火上烤的鵪鶉,隻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僵持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山莊大門的方向,遙遙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
先是守門弟子帶著驚疑的通報聲隱約飄來:“李…李門主?您這是……?”
緊接著,是沉穩而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踏碎了正堂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腳步聲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坎上。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洞開的正廳大門。
逆著門外明亮的天光,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率先踏入。
青衫磊落,風姿卓然,正是李相夷。他臉上並無慣常的疏離或鋒芒,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溫和。他微微側身,手臂虛扶,引著一位頭發花白、身形瘦小卻腰杆筆直的老婦人緩緩步入。
那老婦人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清亮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李相夷的師母岑婆。她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深青色布衣,步履沉穩,神態從容,目光平靜地掃過堂上神色各異的眾人,最後落在主位的方尚書與何曉惠身上,微微頷首致意。
然而,這還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真正讓廳堂內所有人,包括跪在地上的方多病,都瞬間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的,是跟在岑婆和李相夷身後,魚貫而入的景象——
一抬!
兩抬!
三抬!
…… 整整十八名精壯利落的四顧門弟子,兩人一組,穩穩當當地抬著九口沉甸甸、紮著大紅綢花的紫檀木大箱!
那箱子用料考究,漆色沉厚,在門外透進來的天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每口箱子都係著碗口大小的喜慶紅綢花,綢緞鮮亮奪目,映得整個略顯肅穆的正堂都染上了一層暖意。箱子落地時發出沉實的悶響,昭示著內裏物件的不凡分量。它們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正廳中央開闊處,紅綢耀眼,檀木生香,瞬間將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衝擊得七零八落。
九口大箱,如同九塊沉甸甸、紅彤彤的巨石,轟然砸在所有人的心湖上,激起的不是水花,是滔天巨浪!
何曉惠臉上的怒容瞬間凝固,化為一片空白的驚愕,手中的帕子無意識地攥緊。方尚書叩擊扶手的手指也僵在半空,忘了落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連官場沉浮練就的鎮定都險些破功。
跪在地上的方多病更是徹底懵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腦子裏一片漿糊:李相夷?聘禮?九抬?!他這是……要幹什麽?!
滿堂死寂。連檀香燃燒的嗶剝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那九口紮著刺目紅綢的紫檀木箱上,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李相夷扶著師母岑婆在主位下首站定。岑婆眼觀鼻鼻觀心,如同定海神針。李相夷則上前一步,對著主位上神色變幻莫測的方尚書與何曉惠,端端正正地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晚輩之禮。聲音清朗,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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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李相夷,奉家師漆木山遺命,承師母岑婆親臨見證,特備薄禮,向方尚書、方夫人求娶府上千金,婉瑜姑娘為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九口沉甸甸的聘禮,語氣誠摯而坦蕩,“此心昭昭,天地可鑒。望二位長輩成全。”
話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層浪!
何曉惠倒抽一口冷氣,手指緊緊抓住扶手,指節泛白。方尚書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眼神複雜地在李相夷、那九口紅得刺眼的箱子、以及依舊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兒子方多病臉上來回掃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滿堂的目光焦點中,唯有李相夷身側,不知何時悄然多了一道纖細的身影。婉瑜不知何時已從李相夷身後挪出半步,微微垂著頭,臉頰飛起兩抹無法掩飾的、如同朝霞般明豔的紅暈。她悄悄伸出兩根手指,極輕、極快地,揪住了李相夷垂在身側的一小片衣角,像是抓住了一根定海神針,也泄露了心底那點羞怯與篤定。
方多病跪在地上,仰著頭,看看那九口大箱,看看李相夷,再看看自家妹妹那副小女兒情態,最後目光落到爹娘那震驚到失語的表情上,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李相夷這哪裏是來下聘?這分明是帶著師母和九口“紅炮彈”來炸山門的啊!爹娘的臉……都快綠了!
滿堂寂靜,唯有那九口紮著紅綢的紫檀木箱,無聲地散發著喜慶又霸道的氣息,映得每個人臉上都仿佛罩了一層紅光。天機山莊的正堂,從未如此熱鬧過。
夫妻二人經不住晚瑜的撒嬌隻能同意,再看李相夷年少成名,品行端正,這門親事還不錯。
天機山莊的喜宴,喧騰得能掀翻屋頂。紅綢從簷角直掛到回廊盡頭,燈籠映得夜色暖融融一片。觥籌交錯,人聲鼎沸,道賀聲、笑鬧聲、絲竹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世俗又無比鮮活的海洋。
在這片喧騰的海洋之上,主屋那高高的、覆著青瓦的屋簷一角,卻自成一方孤寂天地。
笛飛聲斜倚著冰冷的屋脊,一條腿隨意曲起,玄衣幾乎融進沉沉的夜色裏。他手中拎著一隻小小的酒壇,壇口泥封已開,目光穿透下方庭院裏攢動的人頭、繚繞的煙氣、明亮的燈火,精準地落在那被眾人簇擁著的新郎官身上。
李相夷今日難得地脫下了慣常的青衫,換上了一身織金暗紋的緋紅喜服。牽著同樣紅衣的婉瑜,那鮮亮的紅色襯得他眉目愈發清朗,唇角噙著毫不掩飾的笑意,正端著酒杯,從容不迫地應對著四麵八方湧來的敬賀。那笑容舒展,眼底眉梢都流淌著一種近乎實質的、春風化雨般的暖意和滿足。他不再是那個孤峰絕頂的劍神,倒像是真正墜入了這十丈軟紅,心甘情願地被這塵世的煙火氣包裹、浸潤。
“嗬。”一聲極輕的嗤笑從笛飛聲唇邊溢出。他晃了晃手中的喜酒酒壇,對著下方那個春風得意、紅得刺眼的身影,嗤笑一聲,吐出兩個字:
“招搖。”聲音低得隻有夜風能聽見
四年光陰,彈指即過。
又是一個春日午後,天機山莊後園。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剛抽出嫩芽的草地上,幾樹桃花開得正盛,粉霞堆疊。然而,這片本該寧靜的春光裏,卻充斥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極具穿透力的魔音貫耳!
“嗚哇——哇——!飛!爹爹飛——!”
一個約莫三歲多、穿著嫩黃色小襖、紮著兩個揪揪的小團子,正站在園中那座造型古樸的八角涼亭頂上!他小臉憋得通紅,張開藕節似的小胳膊,一邊放聲嚎哭,一邊奮力地上下蹦躂,試圖模仿鳥兒撲騰翅膀的樣子。每一次蹦躂,腳下那薄薄的瓦片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細碎的灰塵簌簌落下。
亭子下方,李相夷素日裏那副從容淡定的麵具早已碎了一地。他眉頭擰成了結,難得地顯出幾分焦頭爛額的狼狽,正仰著頭,對著亭頂那個膽大包天的小祖宗放軟了聲音哄勸:“小寶!乖,下來!那上麵危險!爹爹給你買糖畫兒,買十個!好不好?”
“不要糖畫兒!要飛!”小團子嚎得更起勁了,蹦躂得也更歡實,腳下幾片鬆動的瓦片眼看著就要滑落!
就在這雞飛狗跳、李相夷幾乎要不顧形象提氣飛身上亭頂抓人的當口——
一道裹挾著雷霆之怒、足以震落簷上積灰的吼聲,如同平地炸雷,轟然從山莊東側那座獨立小院的屋頂上傳來:
“李——相——夷——!”
聲浪滾滾,震得桃花瓣都撲簌簌往下掉。
笛飛聲黑著臉,他吼得殺氣騰騰,帶著一種“老子今天就要拆了這天機山莊”的狂暴氣勢。顯然,某位精力旺盛、初學輕功便自信膨脹的小祖宗,方才的“飛行訓練場”不止於涼亭,還非常“順便”地光顧了金鴛盟盟主大人剛修好的屋頂!
李相夷被這平地驚雷吼得身形一滯,抬頭看向東邊屋頂上那個怒發衝冠的身影,再看看自家亭頂上那個還在抽抽噎噎、完全不知大禍臨頭的兒子,再看看涼亭中小腹微微隆起,一臉看好戲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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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這臭小子,惹禍的本事真是青出於藍!
“哎喲我的小祖宗!” 一聲清亮的驚呼及時插了進來。隻見方多病不知從哪個角落躥了出來,動作快得像一陣風。他幾步就掠到亭子下方,看準位置,足尖在亭柱上一點,身姿瀟灑地借力上躍,輕飄飄地落在亭頂邊緣。
他臉上堆滿了誇張的、哄小孩的燦爛笑容,朝那還在抽噎的小團子伸出手:“小寶!看舅舅!在這兒飛多沒意思!舅舅帶你去闖蕩江湖!騎大馬!看大船!抓蝴蝶!比在這破亭子頂上蹦躂好玩一百倍!去不去?”
“闖……闖江湖?”小團子被這新鮮的詞兒吸引了注意力,掛著淚珠的大眼睛眨了眨,哭聲漸漸小了,好奇地看著方多病,“騎大馬?”
“對!騎最高最大的馬!”方多病拍著胸脯保證,同時極其自然地、不動聲色地挪過去,一把將小外甥撈進懷裏,牢牢抱住。
“抓……抓蝴蝶?”
“抓最漂亮的花蝴蝶!”方多病一邊應和,一邊抱著孩子,施展輕功,利落地從亭頂翩然落下,穩穩站在草地上,動作一氣嗬成。
雙腳剛一沾地,方多病立刻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飛快地捂住了小家夥的耳朵,同時腳下生風,頭也不回地朝著山莊側門的方向疾步溜走,嘴裏還煞有介事地大聲嚷嚷著:“走咯!闖蕩江湖去咯!駕!駕!” 那背影,活脫脫像一隻偷了雞還生怕主人追來的狐狸,溜得飛快,轉眼就消失在月洞門後。
李相夷看著那舅甥倆火速消失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東邊屋頂上,笛飛聲那依舊黑如鍋底、目光如刀般剜過來的視線,再低頭看看涼亭頂上那個被自家兒子蹦躂出來的、邊緣還掉著碎瓦渣的小小凹坑……
他抬手,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春風拂過,帶來幾片粉嫩的桃花瓣,打著旋兒落在他肩頭。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裏,有為人父的狼狽,有對損友的歉意,更有一種被這雞飛狗跳、卻又無比鮮活的日子填滿的,沉甸甸的暖意。
起身飛到妻子身邊“第二個孩子可不能這麽嬌慣了”婉瑜笑的靠在了李相夷身上
江湖路遠,刀光劍影似乎已是前塵。眼前這瓦碎雞飛、熊孩子上房揭瓦的日子,才是帶著煙火氣的當下。他撣了撣肩頭的花瓣,認命地朝著笛飛聲那座破了頂的院子走去哄完小的,還得去平這位大的滔天怒火。之後再回去哄娘子。這日子,可真是半點都不比當年決戰東海來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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