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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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間的錦囊,出發時裝著滿滿的銀錢和幾顆小指頭肚大的珍珠,此刻正以驚人的速度癟下去。
    起初是慷慨解囊,對著路邊衣衫襤褸、哭訴遭遇的婦人,思思毫不猶豫地抓出一大把錢幣,隻換來對方千恩萬謝和一閃而過的貪婪。
    接著是在一個賣“海外奇珍”的攤子前,被那商人天花亂墜的故事迷住,用一顆珍珠換回一個據說是“能實現心願”的粗糙琉璃瓶
    最後,在一個陰暗的巷口,一個麵色青白的少年倒在她腳邊,氣息微弱地呻吟著“餓……救…”,思思慌忙掏出僅剩的銀錢,甚至摘下一隻耳墜塞進他手裏。他掙紮著起身,跌跌撞撞地引她走進更深的巷子,靈活的七拐八繞,然後,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思思終於意識到被騙,茫然地站在那條散發著腐臭氣味的小巷盡頭時,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手指顫抖著摸向腰間,錦囊空空蕩蕩,隻剩下幾縷絲線。
    客棧“悅來居”的招牌在夕陽餘暉裏顯得有些黯淡。思思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走進去,往日那點屬於王姬的矜持和底氣早已在連日的惶恐和饑餓中消磨殆盡。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對櫃台後那個胖胖的掌櫃說:“我……我再住一晚……錢,明天一定……”
    那掌櫃抬了抬眼皮,油膩的臉上擠出一絲不耐煩的假笑:“小娘子,這話您昨兒個就說過了。咱小本經營,概不賒欠。”他伸出肥短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指向思思頭上,“喏,那珠花看著還成,抵了房錢飯錢,勉強也夠。”
    那是她發間僅剩的一支珠花,小巧的珍珠圍著一顆小小的碧璽,是離家時母妃親手簪上的。思思下意識地抬手護住,後退一步:“不……這個不行!”
    “不行?”掌櫃的嗤笑一聲,臉上的假笑瞬間褪去,隻剩下市儈的冰冷和凶蠻。他繞過櫃台,動作竟出乎意料地快,一把就攥住了思思的手腕。那力道很大,捏得她骨頭生疼。“沒錢還充什麽大小姐!給臉不要臉!”他另一隻手粗暴地伸向思思的發髻,用力一扯!
    “嘶啦——”
    頭發被扯得劇痛,那支小小的珠花已經落在他油膩的掌心。幾縷被扯斷的青絲飄落下來。
    “滾出去!”他像丟棄什麽肮髒的垃圾一樣,將那珠花隨手丟進櫃台上的錢匣裏,然後用力一推思思的肩膀。“沒錢就睡大街去!別在這兒礙眼!”
    巨大的屈辱和驚惶瞬間淹沒了她。被推得踉蹌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客棧大堂粗糙的木柱上,悶痛傳來。周圍投來幾道或好奇或麻木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皮膚上。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比挨了一記耳光還要難堪。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洶湧地衝出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一片。思思再也顧不上任何儀態,猛地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推開那扇沉重的客棧大門,一頭紮進了外麵漸沉的暮色和不知何時飄起的冰冷細雨之中。
    雨絲細密,帶著深秋的寒意,悄無聲息地濡濕了思思的頭發和單薄的衣衫。冰冷很快透過錦緞,滲進皮膚,凍得骨頭都在打顫。漫無目的地在陌生的街巷裏奔跑,腳下濕滑的青石板好幾次差點讓她摔倒。最後,力氣耗盡,將自己蜷縮進一條狹窄小巷深處一堆廢棄的竹筐後麵,緊緊抱住自己冰冷的膝蓋。黑暗和濕冷像粘稠的泥沼,從四麵八方包裹過來,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巷子裏彌漫著垃圾和陰溝的酸腐氣味。
    父王溫和的笑容,母妃溫暖的懷抱,阿念姐姐偷偷塞給她的蜜餞,曾經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像隔著一層冰冷的水晶。隻有那個白胡子老臣的聲音,在腦海裏反複回響:“思念,思念”還有客棧掌櫃那凶惡的臉,鄙夷的眼神,手腕上殘留的疼痛……委屈、恐懼、還有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絕望感,再也忍不住,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裏,壓抑地嗚咽起來,肩膀劇烈地抽動著。
    雨好像更密了些,打在巷子口的石板地上,發出淅淅瀝瀝的、令人心頭發冷的聲音。寒意絲絲縷縷,像無數冰冷的針,穿透濕透的衣衫,紮進骨頭縫裏。將自己縮得更緊,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頭頂那片不斷砸下冰冷雨滴的、令人窒息的灰暗天空,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細密的雨絲依舊在下,卻奇異地繞開了她蜷縮的角落,隻落在周圍的地麵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一片幹燥而溫暖的陰影籠罩下來,隔絕了刺骨的寒風和冰冷的雨。
    思思猛地抬起頭。
    淚眼模糊中,首先看到的是一把撐開的油紙傘。傘麵是素雅的青灰色,邊緣繪著幾片墨色的竹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沉靜而溫潤。傘骨下,立著一個少年。
    他身形清瘦,穿著一身幹淨的月白青衫,料子看起來十分華貴,傘麵微微傾斜,替思思擋住了所有的風雨,幾滴雨水沿著傘骨滑落,滴在他青衫的肩頭,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開口,隻是微微垂著眼簾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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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裏的光線很暗,可他站在這裏,仿佛自身就帶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思思此時狼狽不堪,哪裏還有王姬的半點氣派,臉上淚痕和雨水混在一起,頭發淩亂地粘在額角頰邊,衣衫皺巴巴濕漉漉地裹在身上,沾滿了牆角的灰塵。
    而他,幹淨得像雨後的新竹。
    他蹲下身來,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天生的優雅,沒有濺起一點地上的汙水。
    油紙傘隨之穩穩地傾斜,依舊將思思牢牢護在幹燥的傘下陰影裏。
    他離得近了,思思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傳來一種極淡的、清冽的氣息,像是雨後的青草混著幹淨的皂角味。
    視線撞進他抬起的眸子裏。那是一雙極其溫和清亮的眼睛,像倒映著春日晴空的深潭。
    此刻,那清澈的眸底清晰地映出一個小小的、狼狽的倒影——那個滿臉淚痕、瑟瑟發抖的自己。
    他沒有絲毫的驚訝,也沒有施舍般的憐憫,隻有一種沉靜的、讓人心安的專注。
    “需要幫忙嗎?”他開口問道。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卻像一道溫熱的暖流,瞬間融化了些許凝結在思思周身的冰冷和恐懼。
    那聲音穿透雨聲,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輕輕叩在了她緊繃的心弦上。
    思思怔怔地看著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更加洶湧地衝出眼眶,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無聲地滑落。
    連日來的委屈、恐懼、孤獨,在這雙溫和眼睛的注視下,再也無法抑製地決堤而出。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隻是安靜地等待著,撐傘的手穩穩當當,為思思隔開一方小小的、幹燥而溫暖的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思思抽噎著,終於從冰冷的絕望裏找回一絲力氣,含混不清地吐出幾個字:“錢,被騙光了,沒地方去……”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仿佛這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他站起身,那把油紙傘也隨之抬高,依舊穩穩地遮蔽在思思頭頂。
    “雨冷,先起來。”他朝思思伸出手。
    那隻手很幹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白皙。
    思思猶豫了一下,冰涼的、沾著泥汙的手指,遲疑地、輕輕地搭在了他溫暖幹燥的掌心。一股溫和的力量傳來,他穩穩地把思思從冰冷潮濕的地上拉了起來。
    “跟我來。”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安定感。他沒有鬆開思思的手,隻是自然地引著她轉身,朝巷子外走去。
    油紙傘始終傾斜著,將大部分傘麵遮在她的頭頂。雨絲落在他青衫的肩膀和袖口,洇開更深的痕跡。
    他帶著思思,穿過幾條濕漉漉、行人漸少的小巷。最終,停在一處小小的院落前。院門並不起眼,木門上的漆色有些斑駁,但很幹淨。他推開虛掩的門扉。
    裏麵是一個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十分整潔。青石地麵被雨水洗刷得幹幹淨淨,角落裏種著一叢翠竹,在雨中沙沙作響。屋簷下掛著幾串風幹的草藥,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他引著思思走到正屋的廊下,那裏幹燥避風。
    “在這裏稍等。”他鬆開牽著的手,轉身進了旁邊一間像是小廚房的屋子。
    很快,他端著一個粗陶碗出來,碗裏冒著騰騰的熱氣,一股甜絲絲的、帶著薑味的溫暖氣息瞬間驅散了周遭的寒意。
    “喝點薑糖水,驅驅寒。”他把碗遞給思思,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他的指尖溫熱,而她冰涼依舊。
    思思小心翼翼地接過碗,滾燙的溫度透過粗陶傳遞到冰冷的掌心,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意。濃鬱的薑味混合著紅糖的甜香,是人間最樸實的暖意。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滾燙的糖水滑過喉嚨,落入冰冷的胃裏,像點燃了一小簇溫暖的火苗,四肢百骸的寒意似乎都被逼退了一些。捧著碗,貪婪地汲取著那點來之不易的暖。
    他安靜地站在廊下,望著簷角滴落成線的雨水,並沒有看我。等思思終於喝完了最後一口,身體不再篩糠似的發抖,他才轉過頭來。
    “我叫塗山璟”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措辭,“叫我璟就好。你呢?”
    “思思。”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名,那個被父王母妃喚了無數次的名字。說完才微微一頓,心底某個角落被輕輕刺了一下。
    皓翎慕……那個名字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垂下眼簾,盯著空了的粗陶碗底。
    “思思。”他念了一遍,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沒有追問姓氏,沒有探究來曆。“天晚了,雨也一時不會停。這是我下屬的房子,現在沒有人住。但是很安全,你若不介意,旁邊那間小廂房空著,可以暫住一晚。”他指了指天井另一側一間緊閉的房門,“被褥都是幹淨的。”
    他的安排如此自然妥帖,沒有多餘的詢問,沒有窺探的目光,隻有一種沉靜的、令人安心的周到。
    思思抬起頭,望著他被廊下燈籠昏黃光暈勾勒出的側影,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間小廂房果然如他所說,幹淨而簡單。一張床,一張小桌,一把椅子,被褥漿洗得有些發白,卻散發著陽光曬過的幹燥氣息。
    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身體因為那碗薑糖水而溫暖起來,心卻依舊漂浮在冰冷的虛空裏。
    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在極度的疲憊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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