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之則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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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初跟著滿月走出低矮的土坯房,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卻驅不散周遭的貧瘠氣息。她眯起眼,下意識地抬手遮了下光,細細打量這個即將成為她歸宿的“家”。
    院子不大,黃土夯實的地麵掃得幹幹淨淨,用粗細不一的樹枝勉強紮成的籬笆歪歪斜斜地圍著,防君子不防小人。角落整齊地堆著一小捆柴火,顯出一絲這家人僅有的條理。正如記憶所示,院裏沒有牛哞羊咩,顯得空落而寂靜。隻在背風的牆角,有一個用碎磚和稻草搭成的簡陋雞窩,一隻毛色暗淡、瘦得能看見骨架輪廓的母雞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刨著土,偶爾發出幾聲無精打采的“咕咕”聲,更添了幾分寂寥。
    “就這一隻雞?”月初下意識地問出口,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幹澀。
    “嗯,”滿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如何,“它爭氣的時候,隔三差五能下一個蛋。娘都仔細攢在罐子裏,舍不得吃。等到攢上五六個,或者家裏實在沒半點油腥的時候,才舍得拿出一個,切點蔥花末炒上一小碟,金貴得很,那就是咱家最好的夥食了。”她頓了頓,補充道,“要是哪天能滴上兩滴香油,那就是過年了。”
    月初沉默地點點頭,喉頭有些發緊。目光掃過空蕩蕩的院子,像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迅速移開,落在了院門外那片廣闊的田野上。“爹呢?還沒回來?”她換了個話題,似乎這樣就能避開那令人窒息的窮困。
    滿月臉上那點平淡立刻被一層愁容覆蓋,她壓低聲音道:“在地裏幹活呢。爹說……這兩年天時實在不好,冬天冷得晚,春天又旱,夏天一場大雨又澇了,莊稼收成比往年差了好多,秧苗都長得沒精神。”她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田地的方向,“可費家的租子,年年都是死的,一粒也不能少,爹愁得夜裏翻來覆去都睡不踏實,總在灶台邊跟娘念叨,再這樣下去,今年怕是連租金都要交不起了……”
    正坐在門口小凳上默默剝著玉米粒的何招娣聞言,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更深地埋下頭,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沉重得幾乎化不開的歎息:“唉……”她手下剝玉米的動作更快更急了些,幹癟發硬的玉米粒“劈裏啪啦”地落入腳下的破陶盆裏,發出單調而急促的輕響,像是在為這愁苦的日子計數。
    午飯是滿月操持的。一口黑黢黢的鐵鍋裏熬著一大鍋看不清本來麵目的野菜糊糊,顏色黑綠,隻撒了可憐的一丁點鹽花調味,幾乎看不到油星。主食是幾個摻了大量麩皮的黑麵窩頭,硬邦邦、沉甸甸的,顏色像腳下的泥土,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沉黯。
    滿月仔細地將糊糊盛出一碗,又彎著腰,在籃子裏挑揀了半天,選出兩個看起來稍大些、或許能更頂餓的窩頭,小心地放進一隻邊緣已經磨得發亮的舊竹籃裏,最後用一塊洗得發白、邊緣已經磨損抽絲的粗布仔細蓋好,仿佛裏麵裝著什麽珍饈美味。
    “月初,走,給爹送飯去。”滿月拎起籃子,招呼著,臉上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平靜。
    月初拿起一個黑麵窩頭,遲疑地咬了一口,粗糙拉嗓子的口感立刻硌得牙床生疼,混合著麩皮和說不清道不明的雜糧味道充斥口腔,艱難地咽下去時,刮得嗓子眼火辣辣地不舒服。那野菜糊糊喝進嘴裏,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澀味立刻蔓延開來,她強忍著反胃的衝動,勉強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喝不下了。看著碗裏剩下的大半碗糊糊,她真切地、具體地感受到了這個家的貧寒,那感覺不僅沉甸甸地壓在胃裏,更像一塊冰涼的石頭,直直墜入心底。
    姐妹倆一前一後走出院子,沿著田埂窄窄的土路朝地裏走去。正值晌午吃飯的時辰,田野裏勞作的人們三三兩兩歇了下來,各自找地方蹲著或坐著。
    路過幾家田壟時,月初下意識地瞥見那些農戶碗裏的食物——那幾乎不能稱之為飯,大多是能照見人影的稀薄粥水,清湯寡水,碗底隻有寥寥幾粒米;或是黑得像炭、完全看不出原料的餅子,幹裂得如同土塊。許多人隻是就著涼水,啃著那硬邦邦的東西,臉上是麻木的疲憊。相較之下,自家那至少能立住筷子的糊糊和實實在在、能填飽肚子的窩頭,竟顯得有幾分“奢侈”和“豐足”了。這認知讓她心頭愈發酸澀複雜。
    林大海正弓著幾乎彎成九十度的腰,在一片略顯萎靡的秧苗地裏鋤草,古銅色的脊背被烈日烤得黝黑發亮,汗水如同溪流般沿著脊溝涔涔而下,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看到兩個女兒來了,他停下活計,直起腰時似乎費了些力氣,用手捶了捶後腰,這才拖著沾滿泥漿、疲憊不堪的步子走到田埂邊,沉默地接過滿月遞過來的籃子和月初趕忙捧上的水罐。
    他一句話也沒說,席地而坐,沾著泥土的手拿起窩頭就大口啃咬起來,就著溫吞甚至有些涼了的野菜糊,吃得又快又香,腮幫子鼓動著,發出滿足的咀嚼聲,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額頭上被歲月和生活刻出的深刻皺紋,似乎也隨著這專注的咀嚼動作而暫時舒展開來。
    滿月在一旁看著,略帶點驕傲地對父親說:“爹,今天的野菜糊,我用了上次咱倆在坡上挖回來曬幹的薺菜,聞著是不是比往常香一點?”
    林大海嘴裏塞得滿滿的,聞言隻是用力地點點頭,從喉嚨裏發出含糊卻極為肯定的應和:“嗯!香!”
    林月初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父親那近乎虔誠的狼吞虎咽,看著姐姐臉上那一點點因為力所能及的“改善”而帶來的微小卻真實的成就感,再環視四周這片廣袤無垠、孕育希望卻又如此貧瘠苛刻的黃土地,以及遠處那些同樣麵黃肌瘦、在為生存而掙紮的農人。
    她輕輕吸了一口田間混雜著泥土、青草和汗水氣息的空氣,那味道陌生而真實。心裏那點穿越而來的惶惑、不適與懸浮感,忽然就在這具體而微的苦難與溫情中沉澱了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奇異地湧上心頭。
    “既來之,則安之。”她在心裏對自己一字一頓地說,仿佛立下誓言。
    目光再次緩緩掃過這片土地,和眼前這兩個與她血脈相連、掙紮求存的至親之人,一個念頭變得無比清晰、堅定,如同種子落入沃土,瞬間生根。
    “第一步,那就從努力改善這個家的環境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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