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還揣著能買下半個罐頭廠的巨款。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而造夢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年輕得可怕的青年。
    火車轟隆，載著一群人的希望，載著一個工廠的未來，向著那個充滿機遇和挑戰的南方，疾馳而去。
    三天三夜的火車。
    當張耀一行人，終於從擁擠不堪的綠皮車廂裏走出來，踏上廣州火車站站台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給徹底鎮住了！
    寬闊！
    巨大！
    人潮洶湧！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濕熱的，帶著海風味道的，完全不同於北方的氣息。
    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他們從未見過的進口小汽車。
    路邊的商店裏，擺滿了琳琅滿目的，他們聞所未聞的商品。
    行人的穿著，更是讓他們大開眼界。
    鮮豔的喇叭褲，時髦的蛤蟆鏡，還有女人燙著大波浪卷發，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自信地走在街上。
    這一切，都和他們那個灰撲撲的，保守的北方小縣城，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劇烈的衝擊！
    “我的娘嘞……”王隊長張著嘴，眼睛都看直了，“這……這裏就是廣州？跟畫裏一樣！”
    那十個年輕工人，更是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看什麽都覺得新奇，又不敢多看，生怕被人當成土包子。
    就連一向沉穩的錢振華和趙鐵軍，也是一臉的震撼。
    他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改革開放的浪潮。
    而他們，正站在這浪潮的最前沿！
    “都別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張耀的聲音，將眾人從震驚中拉了回來，“先去賓館，放下東西。”
    省外貿廳，已經提前為他們這些參展單位，聯係好了住宿的地方——廣交會展館旁邊的流花賓館。
    這在當時，是廣州最好，最涉外的賓館之一。
    當他們走進那金碧輝煌，鋪著紅色地毯，還有穿著旗袍的服務員微笑服務的大堂時。
    王隊長他們，再一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們甚至連走路，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腳踩壞了那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
    “同誌，請問是來參加廣交會的，清河縣食品廠代表團嗎？”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省廳工作人員的年輕人，迎了上來。
    他的態度，算不上熱情，隻是公事公辦。
    “是的，我們是。”張耀點了點頭。
    “嗯，展位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在輕工館的二樓角落。這是你們的布展證和參展證。”年輕人遞過來一遝證件，“布展時間是明天一天，後天正式開展。你們自己抓緊時間。”
    說完，他便轉身，去接待下一批從省裏來的，看起來更有分量的國營大廠的領導了。
    那副前倨後恭的姿態，顯而易見。
    “什麽玩意兒！狗眼看人低！”王隊長看著那年輕人的背影，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王叔，別在意。”張耀淡淡地說道，“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他拿起證件，帶著眾人，找到了位於二樓角落的那個，屬於他們的三十六平米的展位。
    展位，就是一個空架子。
    而他們周圍，全都是省裏赫赫有名的大企業。
    什麽“羊城自行車廠”，“明珠電視機廠”，“三角牌電風扇”……
    這些廠的展位，動輒上百平米，裝修得氣派非凡，巨大的廣告牌上，印著他們的拳頭產品，工人們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最後的布展。
    相比之下，他們這個小小的，空蕩蕩的角落，顯得格外寒酸和不起眼。
    幾個隔壁展位的工人，看到他們這一群穿著統一藍色工裝，一臉局促的“鄉下人”，都露出了不加掩飾的，鄙夷的目光。
    “喂，看，那是什麽廠的？清河縣食品廠？聽都沒聽說過。”
    “一個縣城的小破廠，也配來廣交會？還是個賣罐頭的？笑死人了。”
    “估計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弄了個出口的小單子，被省裏當成典型了吧。看他們那窮酸樣，能賣出去一瓶都算奇跡。”
    這些議論聲，雖然不大，但還是一字不差地，傳到了王隊長他們的耳朵裏。
    那十個剛剛建立起一點自信的年輕工人，臉“唰”的一下，就紅了，頭也低了下去。
    王隊長更是氣得拳頭都攥緊了，要不是趙鐵軍拉著，他恐怕當場就要衝過去跟人理論。
    “跟他們置什麽氣？”張耀的聲音，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那些嘲諷。
    “有這個力氣，不如想想，怎麽把我們的展台，搭得比他們所有人都亮眼。”
    他拍了拍手，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開始幹活！”
    一聲令下，布展，正式開始！
    張耀的布展思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別的展台，都是想方設法地把產品堆滿，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到。
    而張耀，反其道而行之。
    他讓工人們，用從省城定製的，印著“king peach”藝術字的白色幕布，將整個展台的背景，全部包裹起來，不留一絲縫隙。
    然後，在展台的正中央，隻用一個精致的，小小的展架，擺上唯一的一瓶，包裝精美的黃桃罐頭。
    在罐頭的旁邊，再放上一疊，同樣設計簡約的，中英雙語的宣傳畫冊。
    除此之外，整個三十六平米的展台，空空如也！
    “耀……耀子，這就完了？”王隊長看著這空曠得能踢足球的展台，徹底懵了，“咱們拉來那十幾箱罐頭呢？不擺出來嗎？”
    “不擺。”張耀搖頭，“東西越是容易得到，就越不值錢。”
    “那……那客人來了，看什麽啊？”趙鐵軍也忍不住問道。
    “看這個，就夠了。”張耀指了指那唯一的一瓶罐頭。
    “這叫留白。也叫饑餓營銷。”
    他淡淡地解釋了一句，雖然他知道，這些人根本聽不懂。
    果然，他們這種“自殺式”的布展方式，立刻引來了周圍展台，更加肆無忌憚的嘲笑。
    “哈哈哈哈！快來看啊！這家罐頭廠，就擺了一瓶罐頭！他們是來搞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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