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看著他們倆那副見了鬼的表情，張耀笑了笑，沒有解釋。
    有些事情，說出來，他們也不會信。
    隻有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他們才會明白，權力的碾壓，是多麽的不講道理。
    “行了，都別在這兒杵著了。”張耀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天塌不下來。都回去睡覺，明天，有的是活兒要幹。”
    說完，他便徑直走出了辦公室，留下兩個依然處在巨大震驚中，無法自拔的中年男人。
    夜色已深。
    張耀走在從工廠返回青石村的土路上，晚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讓他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
    工廠裏那股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的氣勢，在他踏上這條路時，便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普通人的，歸家的疲憊。
    他不是神。
    他也會累。
    隻是，他不能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絲毫的疲態。
    因為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一旦倒下，整個工廠，就會瞬間崩塌。
    遠遠的，能看到村口幾點昏黃的燈火。
    其中一盞，就是他家的。
    張耀的心，不由得柔軟了幾分，腳步也加快了一些。
    推開自家院子的木門，堂屋的燈果然還亮著。
    一個溫柔的身影，立刻從屋裏迎了出來。
    “你可算回來了！”
    陳桃花快步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手裏的外套，語氣裏帶著一絲埋怨，更多的卻是心疼。
    “天天這麽晚，飯都涼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
    她是張耀的妻子，一個樸實而溫婉的農村女人。
    “廠裏事多。”張耀笑了笑，任由妻子拍打著他身上的灰塵。
    “我聽村裏人說了，是不是廠裏出事了？說……說買不到東西了？”陳桃花一邊幫他把溫在鍋裏的飯菜端出來，一邊擔憂地問道。
    村裏沒有秘密，工廠裏一有風吹草動，很快就能傳得人盡皆知。
    “沒事，一點小問題，已經解決了。”張耀輕描淡寫地說道，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餓壞了。
    風卷殘雲。
    搪瓷碗裏堆成小山的米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筷子扒拉得太快，和碗沿碰撞，發出清脆的“當當”聲。
    陳桃花看著他這副樣子，沒說話，默默又給他盛了滿滿一碗，將一杯溫水推到他手邊。
    “慢點，鍋裏還有。”
    她不問廠裏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也不提村裏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聞。
    男人不說，她就不問。
    她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家守好，讓他一身疲憊地回來，能有一口熱飯吃，有一張暖炕睡。
    裏屋的門簾被掀開一角，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是大芸，紮著兩根羊角辮，睡眼惺忪。
    “爸。”
    聲音怯生生的。
    看到女兒，張耀緊繃的臉部線條瞬間柔和下來，扒飯的速度也慢了。
    “芸芸啊，怎麽還沒睡？”
    大芸咬著嘴唇，從門後走了出來，手裏還捏著自己的衣角。
    “爸……今天……王老師找我了。”
    “王老師？”張耀一頓，“她找你做什麽？”
    大芸的頭垂得更低了，小手死死地絞著衣角，指節都發白了。
    “她……她不讓我當學習委員了。”
    聲音細若蚊蠅，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為什麽？”張耀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手裏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
    “她說……她說我們家是黑心廠，專幹壞事……”
    大芸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
    “還說……還說她男人的工作，就是被你給弄沒的……”
    啪嗒。
    一根筷子，從張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響聲。
    陳桃花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手裏的碗差點沒拿穩。
    剛剛還飯菜飄香，暖意融融的屋子，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冷得讓人骨頭發寒。
    他媽的！
    張耀胸口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就頂到了天靈蓋！
    他辛辛苦苦，在外麵跟人鬥智鬥勇，拚死拚活，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讓老婆孩子能過上好日子，能挺直腰杆做人，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嗎？
    結果呢？
    他的女兒，在學校裏，就因為他這個當爹的，被人指著鼻子罵！
    吃完飯，張耀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輕手輕腳地走進裏屋。
    小女兒二芸已經睡熟了，小嘴砸吧著，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不知道在做什麽美夢。
    他俯下身，在女兒肉嘟嘟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孩子恬靜的睡顏，讓他心裏翻江倒海的戾氣，稍稍平複了一些。
    可這片刻的寧靜，轉瞬即逝。
    “咚！咚！咚！”
    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張耀！張耀！在不在家？村部來電話了！縣裏來的加急電話！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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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村長的聲音！
    陳桃花臉色一變，趕緊跑出去開門。
    張耀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個時間點，王縣長親自來電話？
    張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弧。
    看來，那條大魚，比他想象中還要沉不住氣。
    他抓過妻子手裏的外套，利索地披在身上，回頭對一臉煞白的陳桃花丟下一句：“沒事，我去去就回，你先睡。”
    話音未落，人已經邁出了堂屋。
    剛剛在家中還帶著幾分疲憊的腰杆，在踏出院門的那一刻，瞬間繃得筆直。
    夜風更涼了，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他那剛剛才在家裏柔軟下來的氣息，頃刻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殺伐氣。
    腳下的土路被他踩得結結實實，一步比一步快，一步比一步沉。
    村委會那間唯一的辦公室，燈火通明，將院子照得慘白。
    人還沒走到跟前，村長那焦急萬分的聲音就從裏麵傳了出來，混雜著電話那頭催命般的“鈴鈴鈴”聲。
    “哎喲我的祖宗！你可算來了！”
    村長看見張耀的身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辦公室裏衝了出來，汗水把額前的頭發都打濕了，黏在臉上。
    “哎喲我的祖宗！你可算來了！”
    張耀卻像是沒聽見，身子一錯就繞開了他，徑直跨進了辦公室的門檻。
    他身後，村長手腳並用地跟了進去，指著桌子，嘴唇哆嗦著，急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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