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快半個月沒回家了。
    想到家裏溫柔的妻子，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張耀的心，不由得一暖。
    他沒有坐廠裏的吉普車，而是自己一個人，慢慢地朝著縣城的家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一點時間，從那個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張廠長”，變回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家，在一個普通的家屬樓裏。
    兩室一廳，陳設簡單，卻被妻子陳桃花收拾得一塵不染。
    張耀掏出鑰匙，輕輕打開了門。
    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
    “爸！你回來啦！”
    一個小小的身影，像乳燕投林般撲進了他的懷裏。
    是小女兒，二芸。
    “哎喲，我的小寶貝！”
    張耀一把抱起二芸，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仿佛都煙消雲散了。
    “想爸爸了沒有？”
    “想了！天天都想！”二芸摟著張耀的脖子，奶聲奶氣地撒著嬌，“爸爸，你都好久沒回家了。媽媽說你是大英雄，在外麵打怪獸！”
    張耀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爸爸在打一個叫‘貧窮’的大怪獸。”
    廚房裏，一個係著圍裙的溫柔身影走了出來，看到張耀，臉上頓時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
    “你這人，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
    陳桃花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嗔怪的語氣裏，滿是心疼。
    “想你們了，就回來了。”張耀抱著女兒，柔聲說道。
    “快去洗手，飯馬上好了。”陳桃花接過他的公文包，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看你，都瘦了。”
    張耀心裏一暖。
    這就是家。
    無論在外麵是呼風喚雨的廠長，還是算無遺策的神人，回到了這裏，他隻是一個需要妻子關心，被女兒依賴的普通男人。
    “姐！爸回來了！”二芸朝著裏屋喊了一聲。
    裏屋的門開了，一個梳著馬尾辮，穿著高中校服的清秀女孩走了出來。
    是大女兒，大芸。
    “爸。”她低低地喊了一聲，情緒似乎有些不高。
    “大芸，放學了？”張耀笑著問。
    大芸“嗯”了一聲，便低著頭，走到了飯桌旁坐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張耀眉頭微皺，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晚飯很快就擺上了桌。
    四菜一湯，都是張耀愛吃的。
    “爸，我要吃黃桃罐頭！”二芸舉著小勺子，滿臉期待，“我們同學都說，咱們廠的黃桃罐頭，是神仙吃的！比蜜還甜！”
    “好，管夠！”張耀笑著，從包裏拿出一瓶罐頭，這是他特意帶回來的。
    “哇！”二芸頓時歡呼起來。
    飯桌上的氣氛，卻因為大芸的沉默，而顯得有些奇怪。
    “大芸，怎麽了？在學校遇到什麽事了？”陳桃花夾了一筷子菜到大芸碗裏，關切地問道。
    大芸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沒說話。
    “是不是考試沒考好？”張耀也問。
    大芸的學習成績，一向是名列前茅，是他的驕傲。
    “沒有……”大芸的聲音更低了。
    “到底怎麽了？跟爸說。”張耀放下了筷子，表情嚴肅了起來。
    他了解自己的大女兒，性格雖然內向，但很堅強，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絕不會是這副模樣。
    看到張耀認真的表情，大芸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哇”的一聲，豆大的淚珠，滾落了下來。
    “大芸！”陳桃花也慌了，連忙摟住她，“好孩子，不哭，快跟媽說，誰欺負你了？”
    “他們……他們都笑話我……”大芸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道，“他們說……說爸是……是投機倒把的暴發戶……”
    “什麽？！”
    陳桃花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投機倒把！
    在這個年代，這可是能毀掉一個人，一個家庭的惡毒罪名！
    張耀的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他們說……我們家發的都是不義之財……”大芸哭得更傷心了，“還說……還說廠裏遲早要完蛋，爸……爸遲早要跟那個劉胖子一樣，被抓走……”
    “放屁！”
    張耀猛地一拍桌子，飯碗裏的湯都濺了出來。
    二芸被嚇得一哆嗦，不敢說話了。
    “是同學說的？”張耀的聲音，冷得像冰。
    “不……不隻是同學……”大芸搖著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我們……我們的班主任，王老師，也在班會上……意有所指……”
    “他說，有的人，家裏條件好了，但思想不能滑坡，不能沾染上資產階級的銅臭味……還說……還說讓我上台，講講我爸是怎麽‘發家致富’的……”
    “轟！”
    張耀隻覺得一股怒火，從胸腔，直衝天靈蓋！
    他可以忍受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可以麵對競爭對手的陰謀詭計。
    但他絕不能容忍，有人把這種肮髒的手段，用到他家人的身上！
    用在他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女兒身上！
    那個王老師，他不是在教育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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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用軟刀子，殺人！
    他是在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公開羞辱他的女兒！
    “豈有此理！”張耀氣得渾身發抖。
    他瞬間就明白了。
    這是劉富貴倒台後，一些失意者，一些眼紅嫉妒者的反撲！
    他們不敢在明麵上跟他作對，就把矛頭，對準了他最珍視的家人！
    “他媽的！”
    張耀這輩子，第一次，在家裏爆了粗口。
    “耀子！”陳桃花嚇壞了，她緊緊抓住張耀的手，“你……你可別衝動啊！他……他是老師……”
    “老師？”張耀冷笑一聲，“他也配？”
    他看著女兒那張掛滿淚痕，充滿委屈和無助的小臉，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不能衝到學校去，把那個老師暴打一頓。
    那是匹夫之勇。
    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坐實那些“暴發戶”、“沒文化”的汙蔑。
    他要反擊！
    但他要用一種，更高明，更徹底，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手段，來反擊！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張耀，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幹幹淨淨的！
    他不僅要賺錢，還要贏得所有人的尊重！
    他要讓他的女兒，在學校裏，抬起頭來，驕傲地告訴所有人，她的父親，是張耀！
    張耀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
    他溫柔地擦去大芸臉上的淚水。
    “大芸，別怕。”
    “相信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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