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在草料棚角落的泥地上劃出一道短橫，隨即抹平。她剛從東角庫房外圍撤回，守衛換崗的節奏已記在心裏。三刻鍾一輪，路線固定，但今晚她不能再等。太陽落下去兩個時辰了，潮氣漫上來，溝壁濕滑，正是演練的時候。
    她起身拍掉膝蓋上的土，從腰帶夾層抽出那根細鐵絲，在掌心繞了一圈又一圈。這動作她已重複過七次，每次都在不同時間、不同光線下測試鎖孔的深淺與阻力。現在，它必須變成所有人的本能。
    子時前兩刻，排水溝入口處的灌木輕微晃動。亞瑟的身影最先出現，接著是科爾、瑪拉和老湯姆。他們沒說話，隻朝艾琳點頭。艾琳掃視一圈，確認人都到齊了，壓低聲音：“按計劃走一遍，不準出聲，不準停頓。第一步，入水。”
    她帶頭彎腰鑽進溝口，水流不深，剛好沒過小腿。泥底鬆軟，每一步都得踩實。隊伍緩慢前行，呼吸聲被水波吞沒。二十步後，前方出現一道鐵柵欄，鏽跡斑斑，縫隙寬約兩指。艾琳停下，回頭示意。科爾上前，用磨薄的石片撬動右側鉸鏈，試了三次才鬆動半寸。艾琳伸手接過工具，親自操作，指尖觸到卡槽內的異物——一小塊凝固的瀝青。
    她取出，遞給身後的人傳閱。這是新添的障礙，過去沒有。
    柵欄打開後，隊伍繼續推進。五十步外是鍋爐房東側牆基，有一處塌陷的磚洞，可通向貨艙下方。原計劃由兩人爬行進入，放置信號標記。艾琳打手勢讓亞瑟先上。他剛撐起身體，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老奴摔倒在泥水裏，右腳卡在溝底凹坑中，沒能及時抽離。他試圖站起來，卻踉蹌了一下，手扶牆壁才穩住身形。艾琳立即揮手叫停，退回查看。老奴臉色發白，額角滲汗，右踝明顯腫起。
    “還能走嗎？”艾琳問。
    老奴搖頭：“扭到了，撐不住力。”
    艾琳蹲下摸了摸傷處，溫熱且有脹感。她解開腰帶布條，迅速包紮固定。其他人圍攏過來，氣氛驟然緊繃。這次演練本就是為檢驗整體執行力，如今關鍵環節出了問題。
    艾琳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原路線暫停。所有人退出溝道，到北側柴堆匯合。”
    撤離過程比進入更慢。老奴由科爾攙扶，每走幾步就得歇息。回到柴堆隱蔽點後，艾琳立刻重新分配任務。她盯著老奴：“你聽覺比我強，能分辨巡鈴早半拍還是晚半拍？”
    老奴點頭：“三十年聽下來，差兩息我都聽得出來。”
    “好。”艾琳從懷裏取出一片折疊的炭紙，“今後你負責監聽每輪鈴聲間隔，並記錄方向變化。若有異常，敲擊樹幹兩下，長短長為安全，長長為危險。你能做到？”
    “能。”
    艾琳將一張小紙片交給他，上麵畫著三種鈴聲節奏對應的信號模式。老奴接過後仔細看了一遍，折好塞進鞋底夾層。
    隨後她轉向其他人：“接下來練開鎖。目標是貨艙門後的備用鎖鏈扣環，寬度兩指，彈簧鎖舌藏在內側。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必須全員掌握。”
    她取出那根細鐵絲，彎成鉤狀，又從破鞋底剪下一小片硬皮，裹住手柄防滑。然後拿出一個廢棄的舊鎖——是從鍋爐房拆下的廢件，內部結構與目標一致。她當眾演示三次，手法由慢到快，最後一次僅用四秒完成。
    “每人練十次，成功三次才算過關。”她說完，把鎖具傳給亞瑟。
    訓練持續到後半夜。有人手指僵硬，鉤子插錯位置；有人用力過猛，鐵絲彎折報廢。艾琳逐一糾正手法，強調手腕轉動的角度和施力節奏。她要求每個人閉眼操作兩次，全憑觸覺完成。
    瑪拉第七次嚐試時終於達標。她鬆開手，額頭全是汗：“原來要先壓簧片再推栓芯。”
    艾琳點頭：“記住這個感覺。實戰時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最後一輪練習結束，已是淩晨。艾琳收起工具，檢查每個人的掌握情況。八人中有六人達到標準，其餘兩人需加練。她宣布明日同一時間再練一次全流程，但取消攀爬環節，改為靜默潛行與信號傳遞配合。
    眾人陸續散去。臨走前，老奴悄悄拉住艾琳的袖角。他從懷裏摸出一片鐵片，邊緣已被磨得鋒利，尖端呈錐形。
    “我藏了三年。”他低聲說，“就等這一天。”
    艾琳接過，觸感冰涼。她知道這東西來之不易，也明白它背後的重量。她將鐵片插入腰帶夾層，貼近皮膚的位置。
    返回草料棚的路上，她腳步放得很輕。營地寂靜，唯有西風掠過殘牆發出低鳴。她靠在草堆邊坐下，右手緩緩抽出短劍，用拇指測試刃口。剛才訓練時她注意到，有人握劍姿勢不對，發力方式會讓自己先受傷。
    她把劍收回鞘中，閉眼回想整個流程。柵欄的瀝青堵塞、老奴的傷、鎖具手感偏差——這些都不是意外。敵人在加固防線，而他們的準備還遠遠不夠。
    遠處海麵傳來輕微濤聲，像是某種倒計時的節拍。艾琳睜開眼，望著棚頂縫隙透進的一線灰光。她的左手仍貼在腰帶上，隔著布料能感覺到那片鐵片的棱角。
    風還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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