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二十年前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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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的手指停在布條右下角那道橫線上,指尖壓著粗糙的纖維,像要摳出藏在織紋裏的答案。油燈的光落在石台邊緣,映出她袖口磨破的線頭和掌心結痂的裂口。她沒有抬頭,聲音低得幾乎被地窖的靜默吞沒:“這標記……是不是某種登記?”
    老村長站在角落陰影裏,背靠著冰冷的土牆,雙手拄著一根斷了半截的木杖。他沒動,也沒應聲。隻有呼吸沉了下來,一下比一下重。
    艾琳緩緩將布條平鋪在石台上,與銅牌並列。斜十字穿過圓圈,末端微翹——和村誌殘頁上的“灰鷹”印記一模一樣。可那道橫線不在記錄中。它像是後來添上去的,像一筆勾銷,又像一次確認。
    她終於抬眼:“您說沿海五村都被劃了圈……這種事,發生過幾次?”
    老村長喉頭滾動了一下。他的目光從布條移到村誌,再滑向牆角那堆蒙塵的舊箱。良久,他彎腰,用木杖撬開一塊鬆動的石板,從底下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封皮早已脫落,隻剩幾根麻線勉強捆住內頁。他蹲下身,手指顫抖地翻開最後一頁,指著一行墨跡斑駁的文字:
    “某年,灰鷹團為擴充奴隸,逼周邊村落交人,拒者焚村。”
    字跡被水漬暈染過,但每個詞都像釘進肉裏的鐵釘。艾琳盯著那行字,腦中浮起碼頭頭目倒地前的話:“你們毀的不是船,是規矩。”那時她以為那是威脅,現在才明白,那是恐懼——對規則被打破的恐懼。
    她輕聲問:“他們要的不是錢?”
    “從來不是。”老村長的聲音啞如砂石摩擦,“十年前鹽灣村交不出十人,隻湊了七個。灰鷹團來人查驗,發現少三個,當場下令放火。男人綁在樁上燒,女人孩子關進穀倉點火,連牲畜都沒放過。火光燒了三天,風把灰吹到我們村口,落下來像雪。”
    艾琳的指甲陷進掌心。她想起補網婦人丈夫的死,想起女孩手腕上的刻痕,想起北倉鐵門後的黑屋。這不是劫掠,是征收。像收糧,像征兵,像繳稅。
    “那年冬天,他們來了三百人。”老村長閉上眼,聲音斷續,“騎馬持火把,每村要十個壯勞力,五個孩童。名單按戶抽簽,抽中的人當天就得交出去。鹽灣村不肯,第二天……整個村子燒成了白地。”
    他停頓太久,呼吸變得粗重。艾琳沒有催促,隻是伸手撥了撥油燈芯,讓光更亮些。
    “我沒敢出去。”他睜開眼,瞳孔裏映著燈火,“躲在地窖三天,聽著外麵哭喊聲慢慢沒了……隻剩風刮灰的聲音。第四天我爬出來,看見一個母親抱著燒焦的孩子跪在井邊,想打水澆他……可井裏全是屍體。”
    他的手緊緊攥住木杖,指節發白:“我活下來了,可我一直躲。躲責任,躲記憶,躲該說的話。直到你來了,我才想起……我也曾是個敢帶頭的人。”
    艾琳靜靜聽著。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空地上提出奪船計劃時,眾人眼中的猶豫與退縮。那時她不明白為什麽沒人反抗,現在她懂了——恐懼不是一天養成的。它像藤蔓,纏了二十年,勒進骨頭裏。
    她低頭看著村誌。那行字下方還有一小段殘文:“x月廿,集結令下,各村押送至北倉,逾期者滅戶。”日期正是此次行動的時間。地點是碼頭。而“北倉”,就是關押孩子的所在。
    “所以這不是偶然。”她說,“他們早有安排。每一村,每一戶,每一個人,都在他們的賬本上。”
    老村長點頭:“每月十五,有人來查賬。交不出人,或試圖反抗……就會有人失蹤。你以為是海盜劫財?不,他們是來收人的。錢隻是幌子,用來掩蓋真正的事。”
    艾琳忽然想到什麽:“那塊布條……為什麽頭目會怕?”
    “因為它不是命令。”老村長盯著那道橫線,“是問責憑證。灰鷹團派人在各村安插眼線,每月上報履約情況。這塊布,就是證明你完成了任務的憑據。要是丟了,或是被人搶走……那就是失職。”
    他苦笑:“失職的人,下場比村民還慘。”
    艾琳心頭一震。她終於明白為何青年亮出布條時,海盜內部會騷動。那不是對敵人的畏懼,而是對清算的恐慌。他們也是鏈條上的一環,一旦斷裂,便會墜入深淵。
    “那你為什麽一直不說?”她問。
    老村長沉默許久,才開口:“因為我說了也沒用。八年前,我就想揭這事。結果呢?三個人被吊在穀倉外,掛了七天。從那以後,沒人敢提‘灰鷹’兩個字。我把自己鎖在這地窖裏,燒了所有記錄,以為隻要裝不知道,就能保住剩下的人。”
    他的聲音低下去:“可我錯了。裝不知道,隻會讓他們越走越近。”
    艾琳緩緩合上村誌。灰塵從書頁間揚起,在燈下浮遊片刻,又沉落回石台。她抬起頭,看著老村長,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在凍土上:
    “他們以為我們隻會等死。可現在,我們知道他們不是神,是賊,是獵奴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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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村長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久違的光。
    艾琳繼續說:“他們靠恐懼活著。可恐懼有個弱點——一旦被人看清,它就不再是武器。”
    老村長忽然動了。他扔掉木杖,一步上前,伸手緊緊握住艾琳的手腕。他的手掌粗糙皸裂,力道大得發顫:“這次……咱們不能躲了。”
    艾琳沒有掙脫。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掌心貼著對方脈搏跳動的位置:“不是‘不能’,是‘不許’。”
    兩人對視良久。油燈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土牆上,拉得很長,像兩株枯木終於挺直了脊梁。地窖外風聲漸起,穿過縫隙發出低鳴,像是遠處山脊傳來的回應。
    艾琳低頭再次翻開村誌。她在最後一頁空白處摸出一支炭筆,輕輕寫下三個字:“北倉”。筆畫剛落,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踩在地窖入口的木板上,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她立刻合上書,抬眼望向門口。老村長也轉過身,眉頭緊鎖。
    腳步聲停了。
    接著,是一聲布料摩擦的輕響,像有人蹲在門外,正從懷裏掏東西。
    艾琳慢慢站起身,手滑向腰間磨刀石。老村長伸手攔住她,搖了搖頭,然後一步步朝門口走去。
    門縫透進一線昏光。一隻布滿老繭的手從下方伸進來,掌心托著一塊折疊的粗布。布角磨損嚴重,邊緣沾著泥灰,但中央的符號清晰可見——斜十字穿過圓圈,末端微翹。
    正是“灰鷹”的標記。
    而那塊布,正緩緩向內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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