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踏上岸，邁出第一步。艾琳的右手仍貼在胸前，指節因長時間緊繃而微微發白。她沒有動，目光釘在那道身影上，直到對方站定於淺灘邊緣，未再前進。風從海麵吹來，帶著濕鹹與焦木的氣息，掠過殘破的掩體、翻倒的滾木和散落的箭矢。西坡弓陣的年輕弓手靠在土坎後喘息，手臂無力地垂下，掌心布滿磨破的血痕。主道缺口處，一名矛手靠著石堆坐下，頭低垂著，仿佛隻要閉眼一瞬就能沉入黑暗。
    艾琳緩緩抬起左手，將插在腰間的短匕拔出。刀身映著午後斜光，一閃即逝。她俯身，用刀尖輕敲石台三次——清脆的金屬聲劃破寂靜。這是戰前約定的“集合”信號。趙姓青年立刻轉身，壓低聲音傳令。兩名弓手從掩體後撤出，其餘人依序向高台靠攏，動作遲緩卻有序。他們保持著半伏姿態，武器未曾離手，眼角餘光仍掃視林道與淺灘。
    艾琳站在石台中央，環視眾人。她的喉部幹澀如裂，吞咽一次都引發刺痛，已無法發聲。但她的眼神未偏移一分，逐一掃過每一張臉：老匠人額前纏著染血的布條，左手仍握著一支火油箭；李三坐在物資台旁，右臂包紮鬆散，卻已能平穩托住箭筒；疤臉漢子蹲在岩壁陰影下，腰刀橫膝，刀刃新磨，寒光隱現。
    她將短匕收入鞘中，雙掌合十置於胸前，隨後猛然向兩側展開，五指張開——這是“團結”的手勢。動作幹淨利落，不容誤解。老匠人低頭輕拍身旁隊員肩頭，那人立刻挺直脊背。疤臉漢子緩緩站起，將刀柄頓地一次，發出悶響。這是回應，也是承諾。
    艾琳接著抬起右手，先指向西坡陷坑方向，再移向南側火障，最後落在主道防線。每指一處，便豎起一根手指，三指並列後握拳收回心口——意為“我們守住了每一處”。人群中有人低聲吸氣，有人攥緊了矛杆。一名年輕婦人站在後排，手中抱著尚未發射的火絨包，此刻也舉起拳頭，貼在胸口。
    她再次抬臂，五指張開，然後緩緩收攏成拳，高舉過頂。這是戰前約定的“必勝”信號。全場靜默片刻，隨即，李三舉起手中的箭筒，穩穩托起。趙姓青年高舉長矛，三次頓地，動作沉重而堅定。老匠人將火油箭輕輕放入木箱，也抬手握拳。疤臉漢子不再蹲坐，而是直立起身，刀鋒前指，以腳跟重重踏地一次。
    越來越多的人舉起武器，或握拳，或頓兵，無聲卻有力。沒有人說話，但戰意已在沉默中重新點燃。一名腿傷未愈的村民被同伴扶著靠近高台，他本欲退至後方，卻在看到艾琳的手勢後停下，顫抖著舉起斷矛，也將拳頭抵在胸前。
    艾琳站在高台之上，逆光而立，身影如鐵鑄。她的左肩傷口仍在滲血，布條顏色加深，但她未曾低頭查看。她隻將右手緩緩放下，又輕輕抬起，做出一個微小的“歸位”手勢——掌心向下，平推兩寸。這是命令：各回崗位，保持警戒。
    趙姓青年立即轉身，快步返回主道缺口。他經過一名正揉著手臂的弓手身邊時，伸手在其肩上一按，那人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搭箭上弦。老匠人坐回棚下，開始清點剩餘箭矢，一邊低聲吩咐隊員將紅條甲字箭優先送往前線。李三低頭檢查每一支待發之箭，羽片是否平整，箭頭是否牢固，動作一絲不苟。疤臉漢子走向林口伏兵位置，親自確認火油罐擺放穩固，引線幹燥無損。兩名弓手已就位，火絨包置於腳邊，隨時可點燃。
    艾琳仍立於高台，目光始終未離淺灘。第六艘船已完全靠岸，小艇來回穿梭，人影不斷登岸。黑袍人立於岸邊，未再移動，仿佛在等待什麽。海風漸強，吹動艾琳的衣角，也卷起地上零星的灰燼。她伸手摸向箭袋，指尖觸到最後一支甲字箭的尾羽，確認其牢固無損。
    她緩緩抽出那支箭，沒有搭弓，隻是將其橫持於身前，箭尖朝敵。這是一個象征性的動作，卻被遠處的趙姓青年捕捉到。他立刻將長矛斜指地麵，示意主道矛手壓陣不動。老匠人抬頭看了一眼，隨即低頭繼續分箭。李三將新一批箭筒擺好，雙手穩穩搭在最上層一支甲字箭上。疤臉漢子蹲下，火石握於掌心，目光緊盯林道入口。
    艾琳將箭收回袋中，雙手垂落身側。她沒有再做任何手勢，隻是靜靜站立，像一座不可撼動的界碑。她的呼吸平穩，心跳沉穩，盡管身體早已透支，但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也不能退後一步。
    遠處，第七艘船的輪廓出現在海平麵盡頭。船帆殘破，桅杆傾斜，但仍在前行。艾琳眯起眼，盯著那艘船的航向。它正朝著淺灘駛來，速度不快，卻堅決。
    她抬起右手，三指並攏，再次貼於胸前。
    最高警戒狀態維持。
    趙姓青年察覺手勢，立即傳令：“主道壓陣，弓手換甲字箭！林口準備火油，不許輕動！”村民迅速響應，箭矢更換，火絨包置於手邊。
    老匠人招來運箭隊員，低聲交代：“紅條箭優先送主道，黃條留兩支備用，其餘全交南側。”那人點頭，扛起箭筒快步而去。
    李三伸手取箭，指尖觸到一支羽片略鬆的箭。他皺眉，抽出隨身小刀，重新削整羽毛，再用細繩綁緊。完成後，他將箭放入最上層，確保取用時不會誤拿。
    疤臉漢子站起身，走向林口伏兵，親自檢查火油罐擺放位置。他蹲下，撥開枯葉，確認引線未被踩斷。兩名弓手已就位，火絨包置於手邊。
    艾琳的目光始終未離第七艘船。船首立著一名披甲者，手持長斧，正舉手遙望山村。那人肩頭銅扣在陽光下一閃，與先前登岸的首領相同。
    她未下令，隻維持手勢不變。
    趙姓青年站在主道出口，長矛橫握，目光鎖定登陸點。他身後五名矛手已列陣待命，弓手伏於掩體後，箭尖對準淺灘。
    老匠人抬起手，示意弓手準備。
    李三深吸一口氣，搭箭上弦。
    疤臉漢子蹲下，火石在掌中輕擦。
    艾琳站在高台，風吹動她的衣角，短匕在石台上發出細微震鳴。
    披甲人踏上小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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