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還在吹，艾琳坐在指揮棚外的石墩上，手沒鬆開腰間的劍柄。彼得帶兩個年輕人來換崗時，她才動了一下。
    “你回去睡。”彼得說。
    “我不累。”她說，“你們盯好南側，腳印的事不能放。”
    彼得點頭，帶著人走了。她沒進棚，也沒回屋。天快亮了，灰光一點點爬上東穀的坡頂。她把昨夜寫的兩張紙攤開，上麵是三類人的名字：傷員家屬、提過投降的、最近不說話的。
    她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折起來放進懷裏。
    太陽剛出，她起身走向療傷棚。路上碰到幾個早起搬石頭的人，沒人說話，隻是低頭讓路。她沒停下，走到李家媳婦住的土屋前，敲了門。
    門開了條縫，女人看見是她，愣了一下。
    艾琳從身後拿出一碗熱湯。“剛熬的，給孩子喝。”
    女人接過碗，手有點抖。屋裏傳來孩子的呻吟聲。
    “他還沒醒？”艾琳問。
    “燒退了些，但腿上的傷……”女人聲音低下去。
    “我們會撐住。”艾琳說，“藥還有，繃帶也夠。你不用怕沒人管。”
    女人抬頭看她。“我不是怕不管。我是怕……就算這次贏了，下次呢？再死人怎麽辦？”
    艾琳沒回答快。她走進屋，在泥地上坐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想過。北牆底下埋了七個人，我每天都會去看。他們不是為我死的，是為我們還能自己做飯、自己修牆、自己決定要不要開門迎人。”
    女人蹲下來，抱著碗。
    “我不是神。”艾琳說，“我不能保證以後不死人。但我能保證，每一步都是為了讓大家活得有尊嚴。不是跪著活，是站著活。”
    女人眼淚掉了下來。
    艾琳站起來，拍拍她的肩。“湯趁熱喝。孩子會好起來。”
    她走出門，繼續往下一家走。
    中午前，她去了王三家。男人剛從北坡回來，臉上全是土，衣服也破了。七座墳都壘好了，每座前都有一塊石頭，刻著名字。
    王三看見她，低下頭。“我錯了。”
    “錯不在嘴。”艾琳說，“錯在心不信了。現在信了嗎？”
    “信了。”他說，“那七座墳比我這輩子說得話都重。”
    “知錯不必罰。”艾琳說，“願改便是力。”
    王三抬起頭，眼裏有光。
    下午，銅鑼響了一聲。這是召集校場議事的信號。
    人們陸續聚到校場，站成幾排。艾琳站在高台邊緣，沒說話。彼得拿著一張紙走上台。
    “我念一下現在的情況。”彼得開口，“糧食還能撐二十三天，油料夠用十次防守，箭矢造了一百七十支，缺口修補進度完成六成。巡邏隊每兩小時一班，雙人值守，東穀南側加設絆鈴。”
    他念完，台下有人點頭。
    艾琳往前一步。“今天叫你們來，不是訓話。是請幾個人說說心裏話。”
    她看向人群。“王三，你先來。”
    王三走上台，站得不太穩。“我昨天說守不住，是我軟了。我去修了那七座墳，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壘的。我才知道，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沒了，他們是把命壓在我們肩上。我不該說投降。”
    他聲音發顫。“我現在隻想多搬一塊石頭，多挖一尺坑。我不求活命，隻求對得起他們。”
    台下有人吸氣。
    艾琳點頭。“下一個。”
    一個老婦拄著棍子上來。“我兒子斷了腿，可能走不了路了。我昨晚哭了一夜。我想過，要是投降，聯軍會不會給藥？”
    她頓了頓。“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李家屯沒降，他們在打。我們也不能跪。”
    她舉起拐杖。“隻要我還走得動，我就守一天崗！”
    人群開始動了。有人低聲說話，有人抬頭看艾琳。
    艾琳再次開口：“我有三件事要定下來。第一，傷員救治優先於一切工程。誰敢耽誤送藥，直接關禁閉。第二，每天早晚各通報一次敵情和防禦進展，由我和彼得親自講。第三，設‘議事角’，就在校場西邊那棵歪樹下，誰有問題、有主意，隨時來找我聽。”
    她停了幾秒。
    “我不做你們的救世主。我隻做同行的人。你們信我一日，我便扛一日。若哪天我不行了，換別人來扛——但這個村子，絕不跪著活。”
    台下靜了幾息。
    然後，老婦拍了第一下巴掌。
    一下，兩下。
    接著，一個男人站出來鼓掌。又一個。再一個。
    沒有人喊，沒有人跳。但他們的眼睛都亮了。
    艾琳走下台，路過西坡缺口。幾個村民正在補牆，動作比昨天快。有人看到她，沒停下，隻是點了點頭。
    她繼續往前，回到指揮棚前。彼得正在崗哨簿上寫字。
    “今日無異動。”他寫完，抬頭看她，“你熬過來了，我們也得撐住。”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呼出一口氣。
    轉身進棚，燈亮了。她拿出地圖，鋪在桌上，開始畫明日議事要用的布防草圖。
    外麵，校場的方向傳來腳步聲。幾個年輕人自發組織起來，開始清理昨日演練留下的木樁。
    一人喊：“這邊陷坑還得加深！”
    另一人回應：“我去拿鐵鍬！”
    聲音傳得很遠。
    艾琳抬頭看了眼棚外，又低頭繼續畫。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聲。
    她寫下第一條指令：
    明晨六點，全體在校場集合，新陣型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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