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紙條塞進衣袋，轉身走下高台。篝火還在燒，笑聲不斷傳來，但她沒有回頭。她穿過人群邊緣，腳步很輕，沒人攔她。醫護帳篷在廣場東側，布簾半掀，裏麵傳出低低的呻吟。
    她彎腰進去，一股腐味撲麵而來。地上鋪著草墊，傷兵躺成兩排。有的閉著眼，有的翻來覆去，額頭滾燙。一名老醫者正用布條蘸冷水擦一個年輕士兵的臉。那人臉頰凹陷，嘴唇幹裂，肩上纏的布已經發黑。
    艾琳蹲下來，伸手扶住那士兵的胳膊，輕輕揭開肩部的裹布。傷口紅腫，邊緣泛白，有膿液滲出。她沒說話，隻是把布重新包好，動作很慢。
    “還有多少人這樣？”她問醫者。
    “三分之一。”老醫者聲音沙啞，“藥草昨晚就沒了。止血苔蘚用了三遍，現在連洗傷口的鹽水都不夠。”
    艾琳站起身，掃了一眼角落的木箱。箱子開著，裏麵隻剩幾小包幹枯的根莖和半罐灰綠色粉末。她認得那是退熱用的苦葉粉，存量不到一把。
    “倉庫剩下的藥全部調過來。”她說，“重傷優先使用，輕傷自己處理。”
    醫者點頭，沒多問。他知道她不會空口下令。
    艾琳走出帳篷，風從北邊吹來，帶著夜裏的涼意。她沒回居所，而是往糧倉方向走。路上遇到幾個村民抬水桶，他們看見她，停下腳步，低頭行禮。她點頭回應，繼續往前。
    糧倉是石頭壘的屋子，門由兩塊厚木板拚成。門口站著一個穿舊布袍的男人，約莫五十歲，臉上有道疤。他是村老之一，叫陳三。
    “夫人。”他迎上來，聲音壓得很低，“我們想跟您說件事。”
    “說。”
    “糧……不夠了。”他咽了下口水，“省著吃，也隻能撐二十天。春麥地還沒翻土，牛都拉貨去了前線，沒人手，也沒種子。”
    艾琳推開倉門進去。裏麵昏暗，隻有牆上小窗透進一點月光。她走到一堆穀袋前，伸手拉開最上麵一袋。袋子輕得幾乎沒分量。她再拉下一袋，還是空的。角落裏堆著幾袋麩皮，標簽寫著“三年前”。
    “戰前存糧呢？”她問。
    “一半發給隊伍當犒賞，另一半……被燒了兩倉。敵探半夜溜進來點的火，等發現時來不及救。”
    艾琳沉默地看了一圈。牆上掛著一份登記簿，她取下來翻到最新一頁。數字清清楚楚：現有可食糧食總量，僅夠全領地人口食用二十一日。
    她合上簿子，放回原處。
    “明天召集所有村老。”她說，“議事廳見。今晚開始統計每戶存糧，暫停釀酒、喂牲口這些非必要消耗。廚房改用稀粥配野菜，先撐住。”
    陳三點著頭，手一直攥著衣角。
    “您……真要定配給？”
    “不是‘要’，是‘必須’。”艾琳看著他，“打贏一場仗，不代表能活下去。敵人可以再來，但餓肚子的人撐不過十天。”
    說完她轉身離開糧倉。陳三站在原地沒動，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慢慢呼出一口氣。
    回到居所，艾琳點亮油燈。桌上攤著一張粗紙，她提筆寫下：
    物資清單
    糧：餘三成
    草藥：缺七成尤缺止血、退熱類）
    繃帶布：不足百尺
    箭矢：庫存耗損過半
    鐵器工具：短缺，鐵匠鋪無法滿負荷運轉
    她停筆，盯著紙看了很久。窗外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接著是翻身的聲音。那是隔壁住的一名傷兵，白天她見過，腿上有貫穿傷，一直沒能清創。
    她想起白天那個少年兵的臉。才十六歲，本該在家種地放羊。現在卻躺在草墊上發燒，等著看能不能挺過去。
    她又提起筆，在清單下麵寫：
    應對措施
    一、明晨親自巡查各倉庫，核實所有存貨。
    二、派斥候向南、向東打聽商路情況，重點查最近是否有商隊經過鄰鎮。
    三、列出可交換物資清單——皮毛、木材、礦石樣本，準備談判底牌。
    寫完最後一行，她吹熄油燈。屋裏一下子黑了。她坐在桌前沒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
    那隻烏鴉飛走的方向，正是北方山脊。當時她以為那是敵情預警。現在她明白，真正的危險不在外麵。牆內的空糧倉、沒藥的傷兵、荒廢的田地，才是能把所有人拖垮的東西。
    她不能等。
    必須主動出去找補給。
    但她不能隨便派人去。信使可能被截殺，物資也可能被劫。這事得她親自盯。
    而且得快。
    天亮前她就得做出決定。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外麵很靜，隻有守夜人的腳步聲偶爾響起。遠處醫護帳篷還亮著一點微光。她知道那裏有人在熬最後一包苦葉粉。
    她轉身回桌邊，把寫好的紙折成小塊，塞進貼身衣袋。然後解開外衣，檢查右臂傷口。布條還算幹淨，血沒再滲出來。這傷還能撐幾天。
    足夠她出發前把事情安排好。
    她重新係緊衣帶，拿起燈準備去睡。剛走到床邊，聽見外麵有人跑動。
    腳步聲急促，直奔門口。
    她立刻抓起劍，打開門。
    一名年輕士兵喘著氣站在門外，手裏拿著一塊木牌。
    “報告！西林口……發現新腳印。不像巡邏隊的，也不像獵戶。至少五個人，朝南去了。”
    艾琳接過木牌，上麵刻著簡單的路線圖。她看了一眼，抬眼望向南方樹林。
    “你通知崗哨了嗎？”
    “已加派雙人輪崗，鷹哨也放出去了。”
    她點頭，把木牌遞回去。
    “繼續盯著。任何人進出林區，立刻上報。”
    士兵敬禮跑開。
    艾琳關上門，把劍靠在床邊。她沒再點燈，也沒躺下。坐回桌前，從衣袋裏掏出那張折好的紙，展開，又看了一遍。
    然後她抽出腰間短刀，在桌角劃了一道痕。
    明天。
    她要去南邊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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