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穀口的斥候衝進議事廳時，艾琳正站在地圖前。她沒有回頭，隻聽見腳步聲在門口戛然而止。
    “三具屍體。”斥候喘著氣，“就在西穀口的石縫裏，已經僵了，身上沒穿軍服，但腰帶扣是鄰國北營的樣式。”
    艾琳抬手示意他停下。她轉身走到桌邊，拿起炭筆，在地圖西側畫了個叉。那地方離主防線有兩裏路，地勢低窪，長年少人走動。敵人能把屍體運到這裏，說明他們已經能自由穿行境內。
    她放下筆，掃視屋內幾人。將領們陸續到齊，謀士坐在角落，手裏捏著一片幹草。沒人說話。
    “封鎖消息。”艾琳開口，“隻讓你們幾個知道。現在不是傳恐慌的時候。”
    老將張遠起身：“是不是該調一隊人去清查？再讓他們這麽滲進來，村子遲早出事。”
    “我也去。”另一名將領站出來，“帶三十個精兵，沿林道一路搜，見一個抓一個。”
    謀士搖頭：“不行。你們一動，敵軍主力就會察覺我們內部空虛。這三具屍體，可能是誘餌。”
    艾琳點頭：“他們不是來殺人的，是來送信的。告訴我們，他們的腳已經踩進來了。”
    屋裏安靜下來。油燈閃了一下，火光映在地圖上，山穀的輪廓被照得清楚。
    “我們不能再守著牆等。”艾琳走到地圖前，“他們不怕繞路，不怕藏身，說明補給線不止一條。我們堵不完。”
    張遠皺眉：“你的意思是……放他們進來？”
    “不是全放。”艾琳用手指劃過山穀入口，“隻放一段。他們要走這條道，就得經過南坡窄穀。那裏兩邊是陡坡，底下是亂石灘，馬跑不快，人擠不開。”
    謀士抬頭：“你想打伏擊？”
    “不止是伏擊。”艾琳說，“是讓他們自己走進死地。”
    她開始拆解計劃。第一階段，派輕騎小隊輪番騷擾敵軍營地，製造混亂，逼他們出兵追擊。第二階段，誘敵進入南坡窄穀，在預設區域發動突襲——滾木、落石、煙霧彈齊下，打亂陣型。第三階段，主力從側翼合圍，正麵迎擊。
    “我們不主動出擊，也不硬守。”她說，“用地形當武器。”
    張遠立刻反對：“太險。萬一他們不來呢？或者來了不止一股？百姓還在村子裏，要是被卷進去……”
    “百姓不會在。”艾琳說，“行動前一晚，所有人撤到東嶺高地窖。那裏有存糧，有水井，能守住三天。”
    謀士沉吟片刻：“可敵軍若識破這是圈套，故意停在穀外呢？”
    “他們會進。”艾琳說，“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圈套。我們之前從沒用過這種打法。而且他們現在缺糧，必須搶補給。隻要我們放出風聲，說倉庫今晚運新糧入村，他們一定會動。”
    一名年輕將領問：“那要是他們派大軍壓境呢？我們這點人擋不住。”
    “他們不會派大軍。”艾琳指著地圖上的隘口，“那裏隻能容八人並行。再多人也展不開。我們隻需要擋住頭陣，後麵的自然會卡住。”
    屋裏再次安靜。每個人都在算這筆賬。
    張遠盯著地圖看了很久，終於開口：“你拿什麽保證，伏擊點一定能起效？石頭會不會卡住？煙霧能不能遮住視線？”
    “我不能保證每一塊石頭都落下。”艾琳說，“但我能保證，我們試過所有可能。第566章那次佯攻，我們就用煙霧和假潰敗騙過敵軍前鋒。這次隻是把規模放大，地點換到更窄的地方。”
    謀士緩緩點頭：“上次是試探，這次是定招。風險確實大，但如果成功，能直接打斷敵軍下一波攻勢的節奏。”
    張遠沒再說話。他低頭看著地圖，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艾琳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知道你們怕。我也怕。怕士兵死，怕百姓傷，怕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但我們更怕的是，一直被動挨打。他們現在已經能悄無聲息把屍體送到西穀口。下次呢？是不是就能摸到村口放火？”
    她停頓一下：“所以我們必須變。不能隻守牆，得學會用土地本身反擊。”
    謀士抬起頭：“我支持。但有個條件——伏擊區必須提前勘測三次，確保滾木角度、落石路線、煙霧擴散方向都計算清楚。不能靠臨場發揮。”
    “可以。”艾琳答應。
    張遠終於鬆口：“我可以帶人負責側翼合圍。但你要答應我，一旦發現敵軍主力全動，立刻收兵，不打硬仗。”
    “成交。”艾琳說。
    其他人陸續表態。有人負責放風聲，有人管百姓撤離路線，有人協調伏兵調度。任務一項項分下去，地圖上多了十幾個標記。
    會議快結束時，謀士忽然問：“你有沒有想過，這三具屍體為什麽是北營的？他們為什麽要暴露身份？”
    艾琳沉默幾秒：“也許他們不想藏了。也許他們覺得，嚇住我們比騙我們更有用。”
    “那他們下一步會更狠。”
    “所以我們要更快。”
    她收起炭筆，把地圖重新鋪平。燭光下，南坡窄穀被圈了出來，像一張拉開的弓。
    “明天一早，各部派人去勘測地形。工隊長先看東坡那幾處落石點，能不能改造成滾木區。遊哨加雙崗，但不要打草驚蛇。一切按原計劃走，不準提前動作。”
    將領們起身準備離開。有人低聲討論撤退路線，有人記下任務清單。
    艾琳沒動。她站在地圖前，手指輕輕按在伏擊區的位置。
    屋外傳來值夜副官的腳步聲。門開了一條縫。
    “大人，您交代的事……”
    “先別匯報。”艾琳說，“等他們走完再說。”
    副官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伸手摸了摸右臂的傷口。布條下的皮膚發燙，像是有火在燒。但她沒去解開。
    她想起昨夜訓練結束時，士兵自發加練夜戰動作。那時她以為防線已經夠緊。但現在一支箭能射進校場，三具屍體能出現在西穀口，說明敵人一直在看，一直在等。
    她不能等。
    她拿起炭筆，在地圖邊緣寫下一行字：天亮後，帶工隊長去東坡看落石點。
    筆尖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查清楚，那些石頭，到底能不能滾下去。
    她放下筆，手指仍停在地圖上。燭火跳了一下，影子投在牆上，像一張拉滿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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