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古籍藏秘 陌路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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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青瀾便開始每日前往長春宮偏殿“當值”。
這處偏殿儼然是一個小型的藏書閣,書架林立,卷帙浩繁,空氣中彌漫著陳年墨香與淡淡防蛀藥草的氣息。負責此處的是一位姓錢的老宦官,眼皮耷拉,沉默寡言,隻在沈青瀾初到時抬了抬眼皮,指著一處堆滿古籍的角落,啞聲道:“娘娘吩咐,先從那堆前朝筆記雜錄開始整理,需將汙損、蟲蛀之處一一標注,若有字跡模糊難辨的,另紙謄錄。”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派。那堆書卷顯然是多時未曾打理,積了薄灰,其中不乏殘破之作,工作量不小。
沈青瀾並無異議,恭敬應下。她心知肚明,整理古籍是假,將她困在此處,置於嚴密監視之下才是真。那錢公公看似昏聵,但那偶爾從耷拉的眼皮縫隙中透出的精光,卻逃不過她的眼睛。殿外廊下,亦總有那麽一兩個身影,若隱若現。
她沉下心來,如同真正醉心於此道的學者,淨手焚香(雖隻是最普通的線香),然後坐在指定的書案前,開始一本本地翻閱、清理、標注。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耐心和細心的活計。那些泛黃脆弱的書頁,記錄著前朝的風物人情、奇聞異事,亦或是某些官員的隨筆雜感。沈青瀾讀得很快,幾乎過目不忘,但她刻意放慢了速度,時而蹙眉思索,時而提筆在小箋上記錄著什麽,看上去完全沉浸其中。
她必須表現得毫無威脅,像一個純粹被才華所“累”、不得不在此耗費光陰的普通女官。
一天,兩天……日子在指尖翻動的書頁中悄然流逝。
朝堂之上,因王崇煥案三司會審而引發的波瀾愈發洶湧。太子一黨與齊王一黨互相攻訐,牽扯出的官員越來越多,整個京城官場都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這些消息,也通過穗兒等小宮女的竊竊私語,零碎地傳入沈青瀾耳中。
她不動聲色地聽著,心中卻為蕭景玄的手段暗暗心驚。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直指要害,攪動了整個朝局。這份心機和能量,遠超她最初的預料。
同時,她也敏銳地感覺到,監視她的目光,並未因她的“安分”而有絲毫鬆懈。齊王母子,並未對她放下戒心。
這日午後,陽光透過高窗灑入,在布滿塵埃的空氣裏投下幾道光柱。沈青瀾正小心翼翼地展平一本關於前朝宮廷禮儀的殘卷,指尖拂過一處被蟲蛀蝕的缺口時,動作微微一頓。
這書頁的厚度……似乎有些異常。
她不動聲色地用手指細細摩挲,發現在蟲蛀破損的邊緣內側,紙張的貼合處有極其細微的、不同於正常裝訂的粘合感。若非她心思縝密,且對紙張極為熟悉,絕難察覺。
她心中一動,麵上卻依舊平靜,繼續著手頭的工作,直到錢公公例行巡視過後,殿內暫時隻剩她一人。
她借著整理書案的動作,用纖細的指甲,極其小心地沿著那異常粘合的邊緣,一點點地、無聲地將其剝離。汗水幾乎浸濕了她的後背,這不僅需要技巧,更需要極大的勇氣。一旦被人發現,她無法解釋。
終於,一層薄如蟬翼的夾層被掀開。裏麵並非預想中的密信或證物,而是夾著一張更小、更陳舊的紙條。紙條上空無一字。
沈青瀾微微蹙眉,卻不放棄。她想起父親曾說過,有些密寫之法,需用特殊藥水或火烤方能顯現。她不敢動用明火,隻能就著窗外射入的陽光,將紙條對著光仔細查看。
陽光透過紙背,隱約可見一些極淡的、並非墨跡的蜿蜒痕跡,像是用什麽硬物輕輕劃刻留下的印痕,若不細看,幾乎與紙張本身的紋理融為一體。
這不是普通的空白紙!
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迅速將紙條收入袖中最隱蔽的夾層,然後將書頁恢複原狀,小心地放回那堆待整理的書籍中,位置稍稍做了變動,混入更多殘破的書裏,不那麽顯眼。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心髒仍在怦怦直跳。這長春宮的藏書閣,竟然暗藏此等玄機?這無字紙條是何時、何人所藏?與當前局勢有無關聯?
她一無所知,但本能告訴她,這或許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
靖王府 · 墨閣
蕭景玄聽著顧昀的匯報,眉頭微鎖。
“殿下,三司會審進展緩慢,王崇煥老奸巨猾,將許多事情推給了已死或失蹤的下屬門客。太子那邊也在全力營救,試圖斷尾求生。我們拋出的證據,似乎還不足以將其徹底釘死。”
“意料之中。”蕭景玄語氣平淡,“若如此輕易便能扳倒王氏,他們也不會屹立朝堂數十年了。繼續施壓,讓劉正清他們抓住已暴露的證據窮追猛打,至少要讓王崇煥丟官去職,斬斷太子一臂。”
“是。”顧昀點頭,又道,“關於李三的徒弟,我們查到一些模糊的線索,似乎曾有人在京畿一帶的賭坊見過一個擅長模仿筆跡的年輕人,但行蹤不定。至於那個伶人柳三變……屬下查到,他所在的百戲班,近日常被召入齊王府獻藝。”
“齊王府?”蕭景玄眸光一凝,“看來本王這位三哥,倒是雅興不淺。盯緊這個柳三變,查清楚他除了唱戲幻術,還擅長什麽,與齊王府何人接觸。”
“屬下明白。”顧昀遲疑了一下,“還有一事……我們在宮裏的人發現,齊王似乎加派了監視沈女史的人手,而且……除了長春宮的人,好像還有另一股勢力,也在暗中關注沈女史的動向,行事頗為隱秘,暫時未能查明來曆。”
另一股勢力?蕭景玄指尖輕輕敲擊桌麵。是太子的人?還是……父皇的人?
他沉吟片刻,道:“讓我們的人更謹慎些,非生死攸關,不得妄動。同時,想辦法查清那另一股勢力的來曆。”
顧昀領命而去。
蕭景玄走到窗邊,望著陰沉下來的天色,心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沈青瀾如同置身於一個逐漸收緊的漩渦中心,四周暗礁密布。他那夜將證物帶走,是否反而將她推到了更危險的境地?
那個在密室中冷靜堅韌的女子,能否在這越來越複雜的局麵中,保全自身?
長春宮偏殿 · 危機
又過了幾日,沈青瀾依舊每日在偏殿整理古籍,表現得如同溫順的綿羊。那日發現的無字紙條,她不敢輕易拿出研究,隻能深深藏起,等待合適的時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她正低頭謄錄一篇字跡漫漶的序文,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女子尖利的哭喊和嗬斥聲。
“小賤人!還敢狡辯!貴妃娘娘賞給公主的東海明珠手串你也敢偷!我看你是活膩了!”是錦瑟尖刻的聲音。
“沒有!姑姑明鑒!奴婢沒有偷!是……是它自己掉下來的,奴婢隻是想撿起來……”一個稚嫩而驚恐的聲音哭著辯解,聽著有幾分耳熟。
沈青瀾心中一沉,是小蝶!
她擱下筆,走到殿門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隻見院子裏,小蝶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按跪在地上,錦瑟站在她麵前,手中拿著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手串,臉上滿是厲色。四周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宮人,指指點點,卻無人敢出聲。
“撿起來?掉在你漿洗的衣服堆裏就是你撿的?分明是你心懷不軌,趁機竊取!”錦瑟根本不聽辯解,揚手就是一個耳光,“人贓並獲,還敢嘴硬!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是不知道宮規森嚴!來人,給我重打三十杖,看她還敢不敢偷東西!”
三十杖!對於小蝶這樣瘦弱的小宮女來說,幾乎等同於死刑!
小蝶嚇得麵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隻會哭著重複:“沒有……奴婢沒有偷……”
沈青瀾指甲掐進掌心。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衝著她來的!錦瑟或許找不到她的錯處,便拿她曾經施以援手的小蝶開刀,殺雞儆猴,甚至是想借此攀誣她!
她若出麵,很可能被拖下水,正中對方下懷。她若不出麵,小蝶今日必死無疑!
眼看婆子已經取來了刑杖,獰笑著就要上前。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溫和卻不失威儀的聲音響起:“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淡紫色宮裝、氣質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在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走來。她容貌並非絕色,但眉目舒展,氣度沉靜,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是賢妃娘娘!育有皇五子,平素深居簡出,與世無爭,在宮中口碑頗佳。
錦瑟見到賢妃,臉色微變,連忙收斂了厲色,上前行禮:“奴婢參見賢妃娘娘。”
賢妃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小蝶,和顏悅色地問道:“這是怎麽了?大動幹戈的。”
錦瑟忙道:“回娘娘,這小宮女偷竊貴妃娘娘賞賜給公主的珠串,人贓並獲,奴婢正要依宮規處置。”
賢妃看了看那珠串,輕輕“咦”了一聲,對身邊一位年老宮女道:“容姑姑,你眼神好,看看這珠串,本宮瞧著,倒像是前年內府司仿製的那批東海珠,雖也光潤,但比起真正的貢品東海珠,色澤似乎稍遜一籌?真正的東海珠串,本宮記得貴妃妹妹甚是喜愛,常戴在身邊的。”
那容姑姑上前仔細看了看,恭敬回道:“娘娘好記性,此珠串確是仿製之物,真品應還在貴妃娘娘妝奩之中。”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錦瑟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賢妃依舊溫和地看著錦瑟:“看來是場誤會。這宮女雖說拾取之物未及時上交也有錯,但偷竊之罪,卻是不實。依本宮看,小懲大誡也就罷了,三十杖未免太重。錦瑟姑娘以為呢?”
錦瑟在賢妃平和的目光下,竟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娘娘明察,是……是奴婢一時不察,險些冤枉了她。既然娘娘開口,便……便罰她三個月月錢,以儆效尤吧。”
“如此甚好。”賢妃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偏殿門縫後的沈青瀾,隨即轉身,在宮人簇擁下翩然離去。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小蝶死裏逃生,癱軟在地,泣不成聲。錦瑟狠狠瞪了偏殿方向一眼,悻悻離去。
沈青瀾退回殿內,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跳仍未平複。賢妃……她為何會恰好出現在這裏?又為何會出手相助?那看似隨意的一瞥,是否別有深意?
她與賢妃素無交集,這位娘娘今日之舉,是恰逢其會,還是……另有緣由?
她忽然想起蕭景玄那夜的話:“……結識了未來的核心班底。”
難道……賢妃竟是蕭景玄的人?或者說,是潛在的盟友?
這個猜測讓她心驚,卻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在這深宮之中,她似乎並非全然孤立無援。
隻是,經此一事,齊王母子對她的忌憚和監視,恐怕會隻增不減。前方的路,依然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書案前,拿起筆,繼續那未完成的謄錄工作,仿佛方才外麵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唯有那微微顫抖的筆尖,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凰鳥陷囹圄,幽蘭隱芳華。這深宮之中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未知的援手與險惡的陷阱,往往隻在一線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