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禦史發難 蘭因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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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玄的布局,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漣漪。
不過兩日,都察院禦史李振,那位以耿介剛直、不阿權貴著稱的言官,便在早朝之上,手持玉笏,出列朗聲奏稟:
“陛下,臣彈劾太子舍人趙永!其人品不端,涉嫌科舉舞弊,有負聖恩,玷汙清流!”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驚,目光齊刷刷投向站在文官隊列前列的太子蕭景銘,以及他身後不遠處麵色瞬間慘白的趙永。金鑾殿上的氣氛驟然緊繃。
永和帝高坐龍椅,眉宇間看不出喜怒,隻淡淡道:“李愛卿,彈劾朝廷命官,尤其涉及科舉,乃國之重典,需有實據。你可有憑證?”
“回陛下!”李振聲音洪亮,不卑不亢,“臣查得,趙永中舉之前,家道貧寒,其母甚至需為人漿洗衣物以補家用。然其中舉後不過旬月,其遠房表親便在京城繁華之地,開設規模不小的‘文墨軒’,啟動資金高達千兩白銀!此巨款來源蹊蹺,趙永無法自圓其說!此其一!”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二,臣訪得當年與趙永同科、不幸落第的幾位學子,皆言趙永考前文章平平,策論尤顯稚嫩,與其中舉之試卷文采斐然、見解犀利之狀,判若兩人!臣雖無當年試卷原件比對,但多人證詞一致,不得不令人心生疑竇!臣懇請陛下,下旨重查當年科考存檔,核驗筆跡,以正視聽,肅清科場積弊!”
李振的奏劾,條理清晰,雖無鐵證,但疑點重重,直指要害。尤其是要求重查科考存檔,更是觸及了許多人敏感的神經。
太子蕭景銘臉色鐵青,出列喝道:“李禦史!休得胡言!趙永才華,本宮深知,乃是其寒窗苦讀所得!你無憑無據,僅憑些許捕風捉影之詞,便構陷東宮屬官,究竟是何居心?!”他必須保住趙永,否則火很容易燒到他自己身上。
王崇煥亦出列,麵色沉靜,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李禦史關心科場清譽,其心可嘉。然科舉取士,乃國之根本,程序嚴謹,豈容輕易質疑?趙永之才,陛下與太子皆有目共睹。至於其親眷營生,或有其他機緣,未可一概而論。若因些許錢財往來不明便推翻既定科考結果,豈非令天下學子寒心,令朝廷法度蕩然?”他輕描淡寫,將資金問題歸為“親眷營生”“其他機緣”,又將重查科舉的後果無限放大。
朝堂之上,頓時分為幾派。寒門出身的官員多沉默不語,或麵露思索,他們大多受過世家壓製,對科舉不公感同身受,但礙於權勢,不敢輕易發聲。世家一派的官員則紛紛附和王崇煥,指責李振無事生非。亦有少數耿直之輩,支持李振,要求徹查。
永和帝高踞禦座,將底下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深知科舉關乎國本,亦知其中必有齷齪,但牽一發而動全身。他目光掃過垂首不語的蕭景玄,見他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微動。
“好了。”永和帝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科舉取士,關乎國體,不可不慎。李禦史所奏,並非全無道理。然事隔多年,查證不易。傳朕旨意,趙永暫停太子舍人之職,閉門思過,配合調查。至於重查科考存檔……”他略一沉吟,“容後再議。此事交由刑部與大理寺會同查明,不得徇私!”
這個處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既回應了李振的彈劾,又沒有完全采納其要求,更將王崇煥“不可輕易質疑”的論調擋了回去。暫停趙永職務,已是給了太子和王崇煥一個不小的警告。
太子和王崇煥心中雖恨,卻也不敢再多言,隻能領旨謝恩。趙永更是麵如死灰,被人帶了下去。
蕭景玄立於皇子隊列中,眼簾低垂,掩去眸中一絲冷光。第一步,成了。趙永被停職調查,就像在太子和王崇煥堅固的聯盟上,撬開了一道縫隙。接下來,就看他們如何內鬥了。
司製司 · 暗流下的晉升
朝堂上的風波,暫時還未波及深宮。但沈青瀾在皇後壽宴上的出色表現,卻帶來了直接的影響。
這日,尚宮局傳來了新的任命:司製司宮女沈青瀾,因技藝精湛,處事沉穩,特擢升為司製司典製,正八品,協助張司製管理司內文書、圖樣及部分女工事宜。
旨意一下,司製司內反應各異。有真心為沈青瀾高興的,如幾位受過她指點繡技的繡娘;也有表麵恭賀、內心嫉恨的;更有如之前那位被處置的掌事嬤嬤餘黨,眼神閃爍,不知在謀劃什麽。
張司製親自將代表典製身份的腰牌和服飾交給沈青瀾,語重心長:“青瀾,你之才學心性,擔當此職綽綽有餘。隻是位越高,責任越重,盯著你的眼睛也越多。望你戒驕戒躁,謹言慎行,莫要辜負了皇後娘娘的賞識與本官的期望。”
“奴婢謹記司製大人教誨,定當恪盡職守,不負厚望。”沈青瀾恭敬接過。她明白,這升遷既是機遇,也是更大的考驗。從此,她不再僅僅是埋頭做工的宮女,開始真正接觸到宮廷女官的管理層麵,也將更深地卷入司製司乃至後宮的人事紛爭。
她搬入了典製獨有的小小單間,雖然依舊簡陋,但總算有了私密的空間。她將母親留下的銀鐲小心收好,將蕭景玄那“已知,安心”的紙條藏在貼身的香囊裏。這些,是她在這冰冷宮闈中,僅有的溫暖與力量來源。
成為典製後,沈青瀾的工作內容發生了變化。她需要審核各房呈上的繡樣、物料清單,分派任務,核驗成品。她過目不忘、心細如發的長處得到了更大的發揮。任何圖樣上的細微差錯,物料賬目上的不清不楚,都難以逃過她的眼睛。她處事公允,不徇私情,很快便在司製司內樹立了威信。
然而,樹大招風。這日,她核驗一批即將送往長春宮(德妃居所)的夏季紗緞時,發現賬目上記錄的數目與實物有細微出入,少了三匹價值不菲的冰綃。她立刻下令封存所有相關物料和賬冊,並親自追查。
負責此事的是一名姓錢的老典記,支支吾吾,語焉不詳。沈青瀾不動聲色,並未立刻發作,隻讓她回去細想。當晚,她便通過“青鳥”渠道,將此事簡略報予賢妃,並提及可能與長春宮有關。她需要借助賢妃的力量,查清這背後的牽扯。
靖王府 · 驅虎吞狼之效
宮外,蕭景玄密切關注著趙永停職後的動向。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顧昀回報,“趙永被停職後,太子府和王府(王崇煥)那邊都有了動作。太子似乎想棄卒保帥,暗中派人接觸趙永,許以重利,想讓其將所有事情一力承擔。而王崇煥那邊,則似乎在暗中清理與趙永相關的其他痕跡,尤其是當年科考閱卷環節的一些經手人。”
“狗咬狗,一嘴毛。”蕭景玄冷笑,“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撕扯最好。我們的人,繼續盯著,尤其是王崇煥清理痕跡的那些人,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拿到更實在的證據。”
“是!另外,我們監視墨韻齋的人回報,崔琰府上的幕僚又去了一次,這次似乎帶了重禮,但墨琛先生依舊閉門不見。崔府的人悻悻而歸。”
蕭景玄挑眉:“看來墨先生是鐵了心要等本王這邊的消息了。也好,待我們拿到更關鍵的證據,再去請他出山不遲。”他頓了頓,問道,“青瀾在宮中近況如何?”
顧昀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沈姑娘已被擢升為司製司典製,正八品女官。不過,似乎又遇到了些麻煩,正在查一樁物料短缺的案子,涉及長春宮。”
蕭景玄聞言,眸色一沉:“德妃……齊王禁足,她倒是愈發不安分了。讓我們在宮內的人,必要時暗中協助青瀾,但切記,不可暴露,一切以她的安全為首要。”
“屬下明白。”
宮闈深處 · 蘭因絮果
沈青瀾對冰綃短缺一事的追查,很快有了進展。在賢妃那邊暗中提供的線索協助下,她發現那短缺的三匹冰綃,竟是被那錢典記利用職務之便,勾結長春宮的一名管事太監,偷偷運出宮外變賣了!所得銀錢,兩人瓜分。
人贓並獲,錢典記無可抵賴,癱軟在地。然而,在審訊時,她卻一口咬定是自己貪財,無人指使,絕口不提長春宮。
沈青瀾心知肚明,這錢典記不過是枚被推出來的棋子,真正受益或指使的,恐怕還是長春宮那位。但對方手腳幹淨,沒有留下直接指向德妃的證據。
她將查明的案情如實上報張司製和尚宮局。最終,錢典記與那名管事太監以貪墨宮物之罪被嚴懲,而長春宮那邊,德妃隻是輕飄飄地一句“馭下不嚴”,便撇清了幹係。
此事雖未能動搖德妃根本,卻讓沈青瀾在司製司的威信更上一層樓。連尚宮局的主官都對她另眼相看,認為她精明強幹,是可造之材。
然而,沈青瀾並未有絲毫得意。她站在自己典製房的小窗前,望著庭院中一株開得正盛的玉蘭樹。潔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
她想起父親曾教導的“蘭生幽穀,不為莫服而不芳”,君子修德,不為無人知而懈怠。如今她在這宮廷之中,步步為營,如履薄冰,與昔日父親所期許的“明德至善”似乎漸行漸遠。但她知道,唯有掌握一定的權力和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查明真相,才能有朝一日,重振沈家門楣,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這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是命運的“蘭因絮果”。她失去了天真爛漫,換來了沉靜堅韌;失去了家族的庇護,卻在這深宮中,憑借自身能力,一點點掙得立錐之地,並與宮外那人,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被夜風吹落的玉蘭花瓣,指尖冰涼,目光卻愈發堅定。
心意漸明 · 前路可期
蕭景玄收到了宮內關於沈青瀾處理冰綃一事的詳細稟報。他想象著她冷靜查案、麵對德妃勢力毫不退縮的模樣,心中既驕傲又心疼。
他提筆,想寫些什麽給她,最終卻隻在那方素箋上,畫下了一株簡筆的蘭草,旁邊添了兩句詩:“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這是屈子《離騷》中的句子,既歎時光流逝,亦隱含對高潔誌向與美好之人的珍惜與擔憂。
他知道她懂。
當沈青瀾在攬月閣石室中收到這幅畫時,看著那挺拔的蘭草和熟悉的字跡,眼眶微微發熱。他知她處境,懂她心境。他未言一字,卻已勝千言萬語。
她將畫箋小心收起,與那“已知,安心”的紙條放在一處。
宮牆內外,風波未止。朝堂上,因趙永案引發的暗流仍在湧動;後宮中,德妃的敵意、其他潛在勢力的窺探,依舊存在。但沈青瀾與蕭景玄,一個在宮內穩步晉升,積累人脈與力量;一個在宮外運籌帷幄,瓦解政敵聯盟。他們的“交易”早已超越最初的界限,成為了彼此最堅實的依靠與最深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