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新歲暗潮 參政初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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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遲一些。雖已是二月,料峭的寒風依舊裹挾著未散的凜冽,吹過皇城的朱牆碧瓦。去歲那場席卷朝堂後宮的風暴餘威尚在,使得這個新春,也蒙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壓抑與謹慎。
然而,權力的格局已然重塑。廢太子蕭景銘與齊王蕭景錚的轟然倒台,使得原本看似穩固的奪嫡態勢出現了巨大的真空。朝臣們的目光,在經曆最初的震驚與觀望後,不約而同地聚焦於那位唯一成年、且未受牽連、更在去歲末被陛下親旨授予參議朝政、協理兵部工部事宜的七皇子——靖王蕭景玄身上。
靖王府 · 潛龍在淵
靖王府內,氣氛卻依舊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蕭景玄卸下朝服,換上一身月白常服,正於書房內臨摹前朝書畫大家的《寒江獨釣圖》,筆意疏淡,氣韻清遠,仿佛外界所有的暗流與期待都與他無關。
“殿下,今日朝會上,陛下再次垂詢了關於整頓京畿衛戍及疏通漕運之事,幾位老臣爭論不休,陛下未置可否。”顧昀低聲稟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蕭景玄筆下未停,勾勒出孤舟蓑笠的輪廓,淡淡道:“京畿衛戍,牽扯眾多,利益盤根錯節;疏通漕運,耗資巨大,牽動南北糧道。皆是棘手之事,父皇心中自有權衡。”
“那殿下您……”顧昀欲言又止。自家殿下參政已近兩月,卻始終沉穩低調,多數時候隻是聆聽,偶有發言,也多是些不痛不癢的建議,這讓一些原本看好靖王的朝臣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景玄終於放下筆,拿起一旁的濕帕擦了擦手,目光沉靜如水:“顧昀,記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靖王府,盼著本王行差踏錯,或者……急不可耐地攬權結黨。父皇讓我參政,是考驗,亦是試探。此刻,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唯有看準時機,一擊即中,方是上策。”
他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已有嫩芽萌發的梨樹,聲音低沉:“我們的人,近來可有異動?”
“回殿下,皆遵照您的指示,謹言慎行,埋頭任事。隻是……王首輔雖仍稱病,但其門下官員近來似有重新活躍之勢,尤其在吏部與戶部,對我們這邊幾個有望升遷的官員,多有掣肘。”
“王崇煥這隻老狐狸,豈會甘心一直沉寂?”蕭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是在積蓄力量,等待反撲。由他去,隻要不觸及根本,暫且忍耐。北疆那邊,沈家眾人可還安好?”
“殿下放心,北疆一切平靜。去歲馮家死士折戟後,再無動靜。我們的人護衛周密,一應用度亦充足。”
蕭景玄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投向皇宮的方向。參政兩月,他看似無所作為,實則已將兵部、工部的積弊、人事關係摸清了七七八八。他在等待一個真正能展現能力、卻又不會過於紮眼的機會。同時,他也時刻掛念著宮牆之內,那個與他命運相連的女子。去歲末她傳遞出的關於東宮可能私製軍械的線索,極為重要,他已命“影”加緊追查。
司製司 · 砥柱中流
宮內的氣氛,比宮外更加微妙。去歲的驚濤駭浪雖已平息,但餘波蕩漾,人人自危。司製司作為掌管宮廷器物製備的部門,與各宮往來密切,在此敏感時期,更是需要小心應對。
沈青瀾憑借其過人的冷靜與才幹,已在張司製的默許和扶持下,儼然成為司製司實際上的副手,處理著大部分日常事務乃至部分機要。她行事公允,條理清晰,且因身負“罪臣之女”的身份,反而少了許多攀附結黨的嫌疑,贏得了司製司上下大部分人的信服。
她利用職務之便,更加係統地清理、核對與昔日東宮、長春宮相關的所有賬目、文書和器物記錄。那幾張關於疑似軍械的殘圖,她已臨摹下來,並通過特殊渠道送出了宮,但原件她依舊小心保管,並未銷毀,這是未來可能的關鍵物證。
在核對一批從已查封的東宮屬官宅邸中追回的物料時,沈青瀾敏銳地發現,其中有幾樣特殊規格的鐵材和皮革,與她在那些殘圖上看到的某些部件所需材質極為吻合,而且入庫時間也集中在廢太子被禁足前後的那段時間。這進一步佐證了她的猜測——太子在被廢前,可能仍在暗中進行著什麽。
她將這些發現以隱語記錄,準備尋機傳遞。同時,她也注意到,近來內府庫那邊,尤其是與兵仗局有關聯的幾個管事太監,與司製司的往來似乎比往常頻繁了一些,雖然名義上都是為了籌備春季宮苑修繕事宜,但沈青瀾總覺得有些異樣。她暗中留了心,吩咐手下女史,凡與內府庫、兵仗局相關的物料申領、核對,皆需格外仔細,並向她單獨報備。
長春宮 · 死水微瀾
長春宮依舊是被遺忘的角落。德妃纏綿病榻,形容愈發憔悴,永和帝從未踏足,連禦醫都來得稀疏了。宮人們各尋門路,隻剩幾個無處可去的老宮人守著這死氣沉沉的宮殿,昔日繁華,恍如一夢。
然而,就在這潭死水之下,並非全無動靜。一日深夜,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長春宮,避開寥寥無幾的守夜宮人,進入了德妃寢殿的內室。
病榻上的德妃驟然驚醒,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看清了來人的輪廓,渾濁的眼中驟然爆發出一點精光,壓低了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你……你終於來了!他……他還有什麽吩咐?”
那黑影聲音低啞,如同砂石摩擦:“娘娘安心養病便是。主子說,時候未到,讓您務必……保重自己。有些舊賬,總會清算的。”
德妃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錦被,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告訴你們主子,本宮……等得起!隻要能讓那對賤人母子付出代價……”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黑影並未多言,留下一個小巧的瓷瓶:“這是主子尋來的良藥,或對娘娘鳳體有益。”說罷,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德妃握著那冰涼的瓷瓶,眼中閃爍著幽暗難明的光芒。她這枚棋子,尚未到徹底廢棄之時。
攬月閣 · 青鳥傳書
春寒料峭,月色清冷。沈青瀾再次避開巡守,來到攬月閣石室。機關輕響,她不僅取到了蕭景玄的回信,還發現竹管內多了一卷用油紙包裹的細小卷軸。
展開他的回信,依舊是簡潔的風格,先是對她提供軍械線索的重要性再次肯定,告知宮外已在加緊追查。隨後提及朝中近日關於漕運之爭,他隱有想法,但時機尚需等待。最後寫道:“春寒料峭,宮深似海,望卿務必珍攝。聞卿掌司製事,辛勞備至,聊附輿圖一卷,或可解悶,亦增見聞。”
沈青瀾心中微暖,展開那卷小軸,竟是一幅精心繪製的微型大燕疆域圖,山川河流、郡縣城鎮,標注得極為詳盡,甚至還有一些細微的驛道、關隘說明。這絕非尋常解悶之物,而是他意在讓她了解天下格局,增長見識。這份心意,深沉而珍貴。
她將輿圖小心收好,然後提筆回信。她詳細匯報了關於東宮屬官宅邸追回物料與軍械圖的關聯,以及對內府庫與兵仗局往來頻繁的留意。關於自身,她隻簡單寫道:“司製司諸事漸熟,賴眾人協力,尚可應對。殿下所贈輿圖,如開茅塞,受益匪淺。朝堂之事,千頭萬緒,望殿下順勢而為,保重為先。”
她將紙條封好,放入竹管。在這寂靜的深夜裏,冰冷的機關傳遞的,不僅是情報,更是兩顆在艱難時局中相互依靠、彼此溫暖的心的交流。
永和帝 · 冷眼旁觀
養心殿內,永和帝蕭琰看著龍案上幾份關於漕運改革爭論不休的奏章,眉頭微蹙。太子、齊王相繼倒台後,朝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湧不斷。王崇煥一黨雖暫避鋒芒,但根基猶在;一些中間派和寒門官員則開始活躍,試圖在新的權力格局中尋找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份由靖王蕭景玄呈上的、關於京畿地區去年水利工程核驗的例行奏報上。報告條理清晰,數據詳實,指出的幾個細微隱患也合情合理,建議的整改措施穩妥且不擾民。與其他皇子或官員那些要麽歌功頌德、要麽急功近利的奏章相比,這份報告顯得格外紮實、沉穩。
“靖王……”永和帝指尖輕輕敲著這份奏報,目光深邃。這個兒子,參政以來,不結黨,不營私,不獻媚,也不冒進,交代的事情都能穩妥辦好,卻又從不主動攬權。這份超出年齡的沉靜與老練,讓他欣賞,卻也讓他心底深處,隱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警惕。
他沉吟片刻,提筆在一份關於漕運總督人選爭議的奏章上批閱:“著靖王蕭景玄,會同戶部、工部,詳議漕運利弊及整頓方案,半月後具折陳奏。”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差事,漕運牽扯利益巨大,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無論提出何種方案,都必然會得罪一方。他倒要看看,這個一直表現得“淡泊”、“沉穩”的兒子,麵對真正的難題,會如何應對。
尾聲 · 潮湧將至
旨意傳到靖王府時,蕭景玄正在翻閱那卷大燕輿圖,目光落在貫穿南北的漕運線上。聽聞父皇讓他參與議定漕運方案,他臉上並無意外之色,隻是平靜地接旨謝恩。
“殿下,陛下此舉,是將您推到了風口浪尖啊!”顧昀不無擔憂。
蕭景玄收起輿圖,眼神銳利如刀:“躲是躲不過的。既然給了機會,那便要做好。去,將我們近年來收集的所有關於漕運的資料,以及相關官員的履曆、背景,全部整理出來。記住,我們要做的,不是討好誰,也不是打壓誰,而是提出一個真正於國於民有利,且……能讓父皇認可的方案。”
“是!”
宮內的沈青瀾,很快也得知了這一消息。她撫摸著懷中那枚從未離身的暖玉,目光落在那幅微型輿圖的漕運線上,心中了然他即將麵對的是何等複雜的局麵。
她走到窗邊,望向靖王府的大致方向。春寒依舊,但她知道,新的浪潮已經湧動。他將在前朝直麵風浪,而她,則需在這深宮之中,繼續為他穩住後方,查探隱患。
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注定不會平靜。蕭景玄與沈青瀾,這對命運與共的盟友與知己,即將在各自的戰場上,迎接新的挑戰與機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