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深宮燼餘·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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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帝那句“邊境軍務,全權交由靖王處置”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漣漪迅速從朝堂擴散至整個宮廷,自然也波及到了尚在權力邊緣掙紮求存的沈青瀾。
司製司 · 微瀾初起
消息傳到司製司時,沈青瀾正在核對一批送往各宮的年節錦緞。屋內炭火劈啪,暖意融融,卻驅不散聽聞旨意後,眾人心中泛起的各異寒潮。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隻餘窗外呼嘯的北風。幾位年長些的女官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而年輕些的宮女們則難掩好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靖王殿下,那位往日裏隻聞其詩酒風流、少見其涉足權柄的七皇子,竟一夜之間執掌了關乎國本的北疆兵權!
與沈青瀾交好的小宮女玉漱悄悄蹭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雀躍:“青瀾姐姐,你聽說了嗎?靖王殿下他……”
沈青瀾手中朱筆未停,隻在賬冊上輕輕劃下一筆,神色平靜無波,仿佛聽到的不過是尋常天氣變化:“宮中傳遞消息,總是快的。做好分內事,莫要妄議朝政。”
她語調溫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靜力量。玉漱吐了吐舌頭,連忙噤聲,但眼中的光彩未減。她隱約覺得,青瀾姐姐與那位靖王殿下之間,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關聯,否則當初靖王為何會獨獨為她解圍?
沈青瀾麵上鎮定,心中卻並非毫無波瀾。她知道,這是蕭景玄等待已久的機會,也是他正式踏入這腥風血雨棋局的第一步。執掌北疆軍務,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步步殺機。勝,則威望大增;敗,則萬劫不複。王黨絕不會坐視,朝中暗敵亦會伺機而動。而他遠在北疆,這深宮之內,針對他的明槍暗箭,隻會更多,更毒。
果然,不過半日功夫,司製司內的氛圍便微妙起來。先前那些關於沈青瀾與侍衛韓青的竊竊私語,音量似乎低了下去,但另一種更隱晦的打量和探究,卻如影隨形。有人開始“無意間”提及靖王殿下已過適婚之齡,卻仍未立正妃;有人則“好奇”靖王殿下偏好何種女子才德……目光似有若無地,總會掃過沈青瀾沉靜的麵容。
張司製將一切看在眼裏,午後便將沈青瀾叫到僻靜處,語氣比往日更凝重幾分:“青瀾,如今局勢不同往日,你需更加謹言慎行。靖王得勢,盯著他,以及……與他稍有牽連之人的人,隻會更多。那些流言,雖暫時平息,但根子未除,隨時可能再起。含章殿那邊,若無必要,近期莫要再去了。”
沈青瀾心領神會,知道張司製這是在保護她。含章殿的水太深,李嬪與那狼頭令牌背後的勢力,在蕭景玄離京、朝局動蕩之際,更顯危險。她恭敬應下:“多謝司製提點,青瀾明白利害,定會小心行事。”
她如今隻是微末女官,所能做,唯有穩住自身,不成為他的拖累,同時,睜大眼睛,看清這宮闈之下的暗流。
長春宮 · 毒計暗生
與司製司表麵平靜下暗藏洶湧不同,長春宮則徹底被一股壓抑的絕望和瘋狂籠罩。
德妃躺在病榻上,枯槁的手死死攥著錦被,聽著心腹宮女戰戰兢兢地匯報朝堂消息和宮中動向。
“靖王……蕭景玄!”她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這個名字,渾濁的眼中迸射出蝕骨的恨意,“他竟真得了勢……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帕子上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宮女慌忙上前為她順氣,卻被她一把揮開。
“沈青瀾那個賤人呢?”德妃喘息著,眼神陰鷙地盯著帳頂,“她是不是更得意了?以為靠著蕭景玄就能飛上枝頭了?”
“回娘娘,沈典製……並無異常,依舊在司製司當值,行事……很是低調。”
“低調?”德妃嗤笑一聲,聲音嘶啞難聽,“她倒是會裝模作樣!本宮偏不讓她如意!”
她掙紮著想要坐起,卻渾身無力,隻得頹然倒下,喘著粗氣道:“去……去找韓青!告訴他,若還想保住他那個在邊關掙軍功的兄長,就知道該怎麽做!本宮要坐實了沈青瀾勾引侍衛、穢亂宮闈的罪名!蕭景玄不是看重她嗎?本宮倒要看看,一個名聲盡毀、被千人指萬人唾的女子,他還如何護著!咳咳……”
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盤旋,既然時日無多,她定要拉上所有恨的人一同毀滅。沈青瀾是蕭景玄的軟肋,毀了沈青瀾,便是對蕭景玄最狠的打擊。
“娘娘,韓侍衛他……會聽命嗎?”宮女遲疑道。韓青並非長春宮嫡係,隻是因有些把柄曾被德妃拿住,才偶爾為之所用。
德妃臉上露出扭曲而自信的笑:“他兄長的前程,乃至性命,都捏在本宮手裏。他不敢不從!去,按本宮說的做!”
宮苑深處 · 夜晤與殺機
是夜,風雪暫歇,月光清冷地灑在覆雪的重簷宮牆上,映出一片淒清的白。
沈青瀾依著近乎本能的警惕,並未再去攬月閣。蕭景玄離京前曾給她留下另一處更為隱蔽的傳遞消息地點——位於宮廷邊緣,靠近浣衣局的一處廢棄水井附近。這裏人跡罕至,隻有偶爾巡邏的侍衛會經過。
她將日間觀察到的宮中異動,特別是德妃那邊可能的新動作以及自身處境,簡單寫下,塞入水井壁上一塊鬆動的磚石後。做完這一切,她正欲悄聲離開,忽然聽得遠處假山後傳來壓低的交談聲。
她心中一凜,立刻隱身在井旁一叢枯敗的竹影之後,屏住了呼吸。
“……必須盡快……殿下已離京,這是最好的機會……”一個略顯尖細的嗓音,聽著像是某個內侍。
“放心……一切已安排妥當……隻要那邊得手……這盆髒水,她沈青瀾洗不清……”另一個聲音低沉些,帶著一股狠戾。
沈青瀾心頭猛跳。他們口中的“她”,難道是自己?“那邊得手”?是指韓青嗎?
“王首輔那邊……”
“噤聲!”低沉聲音警惕地打斷,“辦好你的事即可!記住,明日巳時,浣衣局東角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青瀾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指尖冰涼。德妃的動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更狠毒!他們不僅要散布流言,還要製造“實證”!而對話中提及的“王首輔”,更是讓她心驚。王崇煥?他竟然也牽扯其中?是了,蕭景玄執掌北疆軍權,最受威脅的便是以王崇煥為首的世家勢力。打擊他看重的人,自然也是王黨的目標。德妃與王黨,在這件事上,竟不謀而合?
她必須盡快將這個消息送出去!可此處密道,蕭景玄曾言非緊急不得動用,且下一次取信需在三日之後。
正當她心念電轉之際,另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沈青瀾渾身一僵,手已悄然握住了袖中藏著的、蕭景玄贈予她防身的短小匕首。
“沈姑娘?”一個刻意壓低,卻帶著幾分熟悉的聲音響起。
沈青瀾緩緩轉身,月光下,看清來人竟是玄武門副統領周振。他身著侍衛常服,並未披甲,顯然不是循例巡邏。
“周副統領?”沈青瀾心中警惕未消,麵上卻不動聲色。
周振快步走近,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確認無人後,才低聲道:“沈姑娘莫驚,是殿下離京前吩咐,若姑娘遇到緊急情況,可設法尋我。方才我見有人鬼鬼祟祟在此,特來查看,不想是姑娘。”
沈青瀾心中稍定,蕭景玄果然安排了後手。她不再猶豫,簡略將方才聽到的對話告知周振,略去了自己傳遞消息一事,隻說是偶然聽到。
周振聞言,眉頭緊鎖:“巳時,浣衣局東角門……他們是想製造‘捉奸在床’的戲碼?真是歹毒!”他看向沈青瀾,眼神堅定,“姑娘放心,此事交給我。明日我會安排人手,絕不會讓他們得逞。隻是姑娘近日務必小心,飲食起居,皆要留意。”
“有勞周副統領。”沈青瀾真心道謝。
“分內之事。”周振抱拳,“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請回吧。”
靖王府 · 千裏之外的籌謀
與此同時,遠在數百裏外、已是北疆邊境範圍的靖王臨時行轅內,燭火通明。
蕭景玄並未安寢,他站在巨大的沙盤前,上麵清晰地標注著雲州衛周邊地形與敵我態勢。雖已連日奔波,但他眸中不見疲憊,隻有沉靜的銳光。
顧昀呈上剛剛收到的京城密報,厚厚一疊,除了軍情邸報,更有來自宮中、市井的諸多消息。
蕭景玄先快速瀏覽了關於北疆部署的反饋,下達了幾條調整指令後,才拿起那些關於京城的密報。當他看到關於德妃欲勾結韓青,構陷沈青瀾,其中似乎還有王黨推波助瀾的詳細內容時,眼神瞬間冷冽如冰,周身散發出的寒意讓一旁的顧昀都心頭一凜。
“找死。”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他提筆,迅速寫下一道手令,蓋上隨身小印,交給顧昀:“八百裏加急,送交京兆尹馮大人。他知道該怎麽做。”
顧昀接過,瞥見手令內容,心中明了。這是要借京兆府的力量,以巡查治安為名,在明日巳時前,控製住浣衣局東角門附近區域,並“恰好”撞破某些人的陰謀,反向坐實韓青與外廷勾結、意圖不軌的罪名。既能解沈青瀾之圍,又能斬斷德妃一臂,甚至可能順勢牽出王黨的一些暗線。
“殿下,如此一來,是否會打草驚蛇,讓王崇煥有所防備?”顧昀謹慎問道。
蕭景玄目光重新落回沙盤,聲音淡漠:“王崇煥老奸巨猾,早已防備。此刻他正忙著替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擦屁股,無暇他顧。這點小事,動搖不了他的根本,但足以警告他,本王的人,動不得。況且……”他頓了頓,指尖在代表兀良哈主力的標識上輕輕一點,“北疆戰事將起,京城,不能亂。先穩住後方,清除這些蠅營狗苟,我們才能心無旁騖應對正麵之敵。”
他頓了頓,又道:“給周振傳信,讓他務必護青瀾周全。若有緊急,可動用‘暗影’。”
顧昀心中一震。“暗影”是殿下埋在宮中最深的釘子之一,非生死關頭絕不啟用。殿下對沈姑娘的重視,遠超他想象。
“是,殿下!”
司製司值房 · 孤燈下的堅韌
沈青瀾回到司製司值房時,已是深夜。屋內炭火將盡,寒意漸生。
她獨坐燈下,並未立即安寢。今日遭遇,讓她更清晰地認識到這深宮之中的險惡。德妃的瘋狂,王黨的陰險,如同交織的羅網,而她,便是那網中亟待被吞噬的獵物。
然而,她心中並無太多恐懼。蕭景玄雖遠在邊關,但他的安排已然生效。周振的出現,如同暗夜中的一點星火,讓她知道,自己並非全然孤軍奮戰。
她攤開一張素箋,並未寫信,隻是提筆,一遍遍臨摹著記憶中蕭景玄的字跡。他的字,鐵畫銀鉤,暗藏風骨,於沉穩中見鋒芒。筆尖在紙上遊走,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絲力量和安定。
她想起他離去前夜,透過密道傳來的最後那封信上的詩句:“雪壓梅枝色愈新,寒深更見鬆柏心。”是啊,越是嚴寒,越能見證鬆柏的堅韌。她沈青瀾,絕非輕易能被風霜摧折的蒲柳。
明日,或許有狂風暴雨,但她已做好準備。
浣衣局東角門 · 拂曉前的靜謐
翌日,巳時將至。
浣衣局東角門附近,因地處偏僻,平日便少有人跡。昨夜一場小雪,更添了幾分蕭瑟。幾個看似尋常的雜役太監在附近灑掃,眼神卻不時警惕地掃過周圍。更遠處的巷道拐角,隱約可見京兆府衙役的身影。
周振換了一身普通侍衛裝扮,隱在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後,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東角門。
時間一點點過去,巳時正刻將至。
一切,似乎都靜得有些反常。
尾聲 · 風暴前的窒息
約定的時辰已到,浣衣局東角門依舊靜悄悄的,隻有寒風卷著雪沫掠過荒廢的門廊。
預想中的“奸夫”韓青並未出現,那幾個鬼鬼祟祟準備“捉奸”的內侍也不見了蹤影。
周振眉頭微蹙,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對方臨時改變了計劃?還是……這根本就是一個***,他們的真正目標,並非在此處構陷沈青瀾?
與此同時,司製司內,沈青瀾正與玉漱一同清點繡線,一切如常。
然而,一名小太監卻匆匆而入,神色慌張地尋到張司製,低聲稟報了什麽。
張司製臉色驀地一變,目光瞬間掃過屋內,最終落在沈青瀾身上,那眼神複雜無比,帶著驚疑、審視,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
沈青瀾心中猛地一沉。
難道……風暴已然降臨,卻換了一種她未曾預料的方式?
宮闕深深,燼餘未冷,真正的暗潮,才剛剛開始洶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