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深宮燼餘·王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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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苑因即將到來的宮宴而驟然忙碌起來。原本沉寂的宮苑仿佛被注入了生氣,內侍監們指揮著雜役灑掃庭除,修剪枯枝,懸掛宮燈。連沈青瀾所處的偏僻聽雪堂,也迎來了兩撥檢查屋舍、添置炭火的宮人。
他們對待沈青瀾的態度恭敬而疏離,帶著一種對“戴罪之身”固有的審視和距離感。沈青瀾坦然處之,依舊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在研讀梅翁所贈的那卷古籍,試圖從中找到更多關於“惑心草”和“狼涎香”的線索,同時也將梅翁夾頁中的政論見解反複揣摩,每每都有新的體悟。
她已將最新的發現和分析用密語寫好,藏於那支空心玉簪之中。這是蕭景玄離京前給她的最緊急聯絡方式,若非確信消息至關重要且渠道安全,絕不啟用。如今,她確信關於齊王和“惑心草”的關聯,值得冒這個險。
這日清晨,她借口去梅林折幾支梅花插瓶,實則想尋找機會將玉簪置於約定的隱秘處——一株特定老梅樹的樹洞內。然而,她剛踏入梅林,便感覺到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氛圍。苑中的侍衛明顯增多了,雖未限製她走動,但那些警惕掃視的目光,讓她心中一凜。
她按計劃走向那株老梅,腳步從容,仿佛真的在挑選花枝。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樹洞的瞬間,身後傳來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
“這株‘骨裏紅’確是此間佳品,隻是此時花苞未放,折之可惜。”
沈青瀾渾身一僵,這聲音……她緩緩轉身,隻見梅翁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依舊是那身舊袍,手持掃帚,但眼神卻清明銳利,正靜靜地看著她,或者說,看著她剛才意圖觸碰的那處樹洞。
他知道了?他怎麽會知道?
沈青瀾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背後驚出一層冷汗。她強自鎮定,垂下眼瞼,做出恭敬姿態:“梅翁說的是,是青瀾心急了。”
梅翁沒有追問,目光掠過她緊握的、藏著玉簪的袖口,淡淡道:“宮苑大事在即,往來眼雜。姑娘若愛梅,不妨再耐心等上幾日,待得雪晴梅綻,方是賞玩之時。”他意有所指,“有些事,急不得。時機未至,徒惹麻煩。”
說完,他不再看她,自顧自地開始清掃旁邊的石徑,仿佛剛才隻是偶遇閑談。
沈青瀾站在原地,指尖冰涼。梅翁的警告再明顯不過。他不僅知道那樹洞是聯絡點,更在提醒她,此刻上陽苑已在嚴密監控之下,任何異動都可能帶來危險。他是在保護她,還是另有所圖?
她最終沒有折梅,空手返回了聽雪堂。玉簪依舊藏在袖中,沉甸甸的。梅翁的出現,像一團迷霧,讓她既警惕,又莫名地感到一絲並非來自敵人的微妙安全感。
京郊·凱旋儀仗
與此同時,京郊官道上,旌旗招展,凱歌高奏。靖王蕭景玄率領著部分精銳,班師回朝。
他端坐於駿馬之上,一身玄色戎裝襯得身姿愈發挺拔,曆經沙場磨礪的麵容褪去了幾分往日的溫文,多了堅毅與冷峻。陽光照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照亮了他身後那些士氣高昂、煞氣未消的百戰之師。
道路兩旁,擠滿了前來瞻仰凱旋王師風采的百姓,歡呼聲此起彼伏。不少寒門官員和軍中將領亦自發前來迎接,場麵盛大。
然而,在這喧鬧之下,暗流湧動。蕭景玄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些歡呼和恭敬的目光中,夾雜著來自不同勢力的探究、忌憚,甚至隱藏的殺機。
顧昀策馬靠近,低聲道:“殿下,探子回報,王首輔稱病未出府門,但其門下官員多往齊王府走動。另外,上陽苑那邊……防衛比平日森嚴數倍,我們的人暫時難以接近沈姑娘,但確認她無恙。”
蕭景玄目光微凝,望著越來越近的京城輪廓,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知道了。直接入宮,麵聖。”
皇宮·乾元殿
乾元殿內,永和帝端坐龍椅之上,接受了蕭景玄的凱旋大禮。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氣氛莊重而微妙。
“兒臣蕭景玄,奉旨北征,賴父皇天威,將士用命,今已擊潰兀良哈主力,邊境暫安,特回朝複命!”蕭景玄聲音朗朗,不卑不亢。
永和帝看著殿下這個風塵仆仆卻英氣逼人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讚賞,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他親自起身,走下丹陛,扶起蕭景玄:“皇兒辛苦了!此戰揚我國威,壯我軍魂,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他當庭宣布了對蕭景玄及其麾下將士的豐厚封賞,金銀絹帛,加官進爵,毫不吝嗇。蕭景玄一一謝恩,舉止得體。
然而,封賞剛畢,便有禦史出列,舊事重提,雖言辭不再如彈劾奏章那般激烈,卻依舊隱晦地提及“軍中賞罰”、“結交罪臣”等事,試圖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
蕭景玄並未急著辯解,直到那禦史說完,他才出列,麵向永和帝,從容道:“父皇明鑒。北疆戰事緊急,兒臣臨機決斷,所有賞罰皆記錄在案,明細已呈送禦前,無一筆不公,無一事逾矩。至於所謂‘結交’……”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禦史,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沈氏之案,父皇與皇後娘娘已有明斷,其為德妃構陷,證據確鑿。兒臣當初在宮中,不過偶遇其受欺淩,出於公義略施援手,何來‘結交’之說?莫非在有些人眼中,眼見不公、袖手旁觀方是正理?”
他語氣平和,卻字字鏗鏘,邏輯清晰,更將問題拔高到了“公義”層麵,頓時讓那禦史啞口無言。
王崇煥一係的官員見狀,還想再言,永和帝卻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好了!景玄為國征戰,剛立大功,些須小事,不必再提。朕已決定,三日後於上陽苑設宴,為靖王接風洗塵,眾卿皆需到場。”
皇帝一錘定音,暫時壓下了朝堂上的暗湧。但所有人都明白,這隻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
上陽苑·風雲際會
宮宴的消息正式傳遍上陽苑,整個苑囿的準備工作進入了最後階段。沈青瀾也被苑監派人委婉告知,宮宴當日需留在聽雪堂,不得隨意出入,膳食會有人送來。
這在意料之中。她一個戴罪之身,自然無資格出席這等皇家宴會。她樂得清靜,正好可以梳理思緒。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宮宴前一日,一位不速之客來到了聽雪堂。來人是一位麵容姣好、衣著體麵的大宮女,自稱是齊王府的女官,奉齊王妃之命,前來探望“蒙冤受屈”的沈姑娘,並送上一些“聊表心意”的滋補藥材和布匹。
“沈姑娘受苦了。”那女官笑容得體,話語卻帶著試探,“我們王妃聽聞姑娘之事,甚為憐惜。王妃常說,姑娘這般才貌,淪落至此,實在可惜。若姑娘日後有何難處,或可想想法子,我們齊王府或可略盡綿薄之力。”
沈青瀾心中警鈴大作。齊王府!他們竟然主動找上門來?是拉攏,還是進一步的試探和警告?
她麵上不動聲色,隻微微欠身:“多謝齊王妃娘娘掛念。青瀾戴罪之身,不敢勞煩王妃娘娘。在此處靜思己過,已是皇恩浩蕩。”
她語氣疏離,態度恭敬卻明確地劃清了界限。
那女官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但笑容依舊:“姑娘客氣了。既如此,奴婢便不打擾姑娘清修了。”她留下禮物,告辭離去。
沈青瀾看著那些精致的禮物,如同看著燙手的山芋。齊王府的舉動,證實了周振的消息絕非空穴來風。他們已經開始動作了。
她立刻將此事連同自己的判斷,再次用密語記錄下來。雖然暫時無法送出,但她必須做好準備。
宮宴·暗潮洶湧
三日後,上陽苑主要殿宇“澄瑞堂”內外,燈火通明,笙歌漫舞。永和帝攜部分後宮妃嬪、諸位皇子及重臣勳貴,齊聚於此,為靖王蕭景玄接風。
蕭景玄換上了一身親王常服,玉冠束發,少了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多了幾分清貴雍容,但眉宇間的沉穩銳利卻絲毫未減。他周旋於眾人之間,應對得體,既不過分張揚,也不失親王氣度。
永和帝看起來心情頗佳,對蕭景玄多有褒獎,席間氣氛看似融洽。齊王蕭景恒依舊是一派溫文儒雅,言笑晏晏,與幾位宗室長輩相談甚歡,偶爾與蕭景玄目光相接,也是溫和含笑,看不出絲毫異樣。
王崇煥稱病未至,但其子王璟及一眾王黨官員在場,雖表麵恭賀,言語間卻不乏機鋒,試圖在細節上挑刺,或暗示靖王功高震主。
蕭景玄皆從容應對,或四兩撥千斤,或直接以事實駁斥,滴水不漏。他的表現,讓一些中立官員暗自點頭,也讓對手更加忌憚。
酒過三巡,永和帝似乎有些微醺,看著殿下英姿勃發的兒子們,忽然感慨道:“如今邊境暫安,朕心甚慰。隻是這江山社稷,未來終究需要賢能者承繼……”
此話一出,滿堂瞬間安靜下來,連歌舞聲都似乎停滯了一瞬。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目光若有若無地在幾位成年皇子,尤其是剛立下大功的靖王和素有聲望的齊王之間逡巡。
蕭景玄握著酒杯的手穩如磐石,麵上依舊平靜。蕭景恒垂眸看著杯中酒液,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永和帝似乎隻是隨口一提,並未深言,很快又轉到了其他話題上。但那一瞬間的凝滯,卻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每個人心中蕩開了漣漪。
宮宴持續到深夜方散。
蕭景玄謝恩出得澄瑞堂,夜風一吹,酒意散了大半。他並未立即離去,而是屏退隨從,獨自一人踏著月色,走向上陽苑深處。顧昀早已安排好,周圍的侍衛會默契地為他清出一段路。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個名為“聽雪堂”的方向。雖明知不可能相見,但似乎離她近一些,那顆在權謀漩渦中廝殺得冷硬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與溫暖。
聽雪堂·咫尺天涯
聽雪堂內,沈青瀾並未安寢。她知道今夜澄瑞堂的喧囂與他近在咫尺。她站在窗前,望著那片被月光照得皎潔的梅林,仿佛能透過重重宮苑,感受到那個人的氣息。
忽然,她似乎聽到極遠處傳來一陣輕微而規律的腳步聲,沉穩有力,不同於苑中侍衛巡邏的節奏。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窗欞。
是他嗎?他來了?
那腳步聲在距離聽雪堂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住了,許久,未曾再近一步,也未曾離去。
沈青瀾屏住呼吸,靜靜凝聽。夜風中,隻有梅枝搖曳的輕微簌簌聲,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相隔不過數重宮牆,兩人一個立於月下梅林之外,一個守在孤燈寒窗之前,彼此感知,卻無法逾越。
不知過了多久,那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卻是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瀾緩緩鬆開窗欞,指尖冰涼,心中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堅定。
他來了。他知道她在這裏。
這就夠了。
她回到案前,鋪開紙張,借著窗外月光,開始臨摹他昔日的筆跡。鐵畫銀鉤,字字風骨。仿佛通過這種方式,能與他產生一絲跨越空間的聯結。
尾聲·新的棋局
宮宴之後,靖王蕭景玄正式回歸朝堂,以其赫赫軍功和沉穩手段,迅速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與王黨、齊王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永和帝的態度依舊曖昧,既重用蕭景玄處理軍務,又時不時敲打平衡,帝王心術,運用得淋漓盡致。
而上陽苑在短暫的喧囂後,重歸寂靜。沈青瀾依舊在聽雪堂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但暗中的調查並未停止。梅翁自那日梅林警告後,再次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
沈青瀾知道,暫時的平靜隻是表象。她和蕭景玄,都已被卷入這場奪嫡風暴的中心。前路更加艱險,但目標從未如此清晰。
她握緊手中的玉簪,目光穿過窗戶,望向南方——那是她家族流放的方向。
父親,兄長,請再等等。女兒定會洗刷沈家冤屈,助明主開創盛世!
冰雪終將消融,而真正的較量,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