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驚雷震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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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破曉,驅散了京郊山澗的寒意與殺機。靖王府的玄甲鐵騎護衛著沈青瀾、顧昀以及那兩箱險些得而複失的關鍵證據,踏著晨露,疾馳返回京城。
    與此同時,上陽苑南苑舊庫的慘烈戰場也已清理完畢。遇難玄甲衛的屍首被妥善收斂,俘虜的刺客與繳獲的剩餘證據,則由禁軍統領秦嶽親自押送,隨同手臂負傷、麵色沉靜的蕭景玄一同返京。
    這一夜的風波,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蔓延至整個大燕王朝的權力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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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府 · 凝霜閣
    沈青瀾已換下濕透的衣裳,沐浴更衣,但指尖似乎仍殘留著地下暗河的冰冷與箱籠的沉重。她被暫時安置在靖王府內一座名為“凝霜閣”的獨立小院,此處幽靜,守衛森嚴。
    她並無暇休息,也顧不上雙臂的酸軟,一安定下來,便立刻請求顧昀將她帶回來的兩箱賬冊抬到閣中書房。燭火通明,她伏案疾書,將賬冊中關鍵的數據、人名、時間節點一一摘錄、歸類、比對。過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繁雜的數據在她腦中逐漸勾勒出清晰的脈絡。
    顧昀簡單處理了肩頭的傷口,便前來協助,看到沈青瀾專注而蒼白的側臉,心中不禁感慨。這位沈家小姐,看似柔弱,內裏卻蘊藏著驚人的韌性智慧。
    “顧大人,”沈青瀾頭也未抬,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漕運賬冊顯示,近五年來,僅江南漕糧一項,虛報、漂沒(注:古代漕運允許的損耗)之外的貪墨,就高達數百萬兩白銀。涉及官員,從漕運總督到沿途州縣,乃至戶部稽核官員,名單之長,觸目驚心。”
    她又翻開西山礦脈的記錄:“西山私采鐵礦,規模遠超我們想象。開采出的鐵料,大部分並未流入官方作坊,而是通過幾家背景神秘的商號,輾轉流入……北疆。”
    “北疆?”顧昀瞳孔一縮。北疆駐軍主要防範突厥,所需軍械物資皆有定例和專門渠道。私鐵流入北疆,意味著什麽?走私?抑或是……武裝私兵?
    沈青瀾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眼神清亮而銳利:“這些賬冊,與梅先生《雜記》中的隱晦記錄完全對得上,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王璟作為吏部侍郎,雖不直接管轄漕運、礦務,但通過這些貪墨鏈條,他掌控了無數官員的升遷命脈,編織了一張巨大的利益網絡。而這張網的末端……或許就連著東宮,或者……齊王府。”
    她頓了頓,看向顧昀:“殿下那邊情況如何?傷勢可嚴重?”
    顧昀忙道:“殿下隻是皮肉傷,已由府中醫官處理,並無大礙。隻是……”他壓低了聲音,“陛下派了秦嶽介入,將剩餘證據和俘虜都帶走了,殿下此刻正在宮中麵聖。”
    沈青瀾若有所思。皇帝此舉,耐人尋味。是保護?是製衡?還是不想讓蕭景玄借此事勢力膨脹過快?
    “我們手中的這兩箱,才是核心中的核心。”沈青瀾輕輕拍了拍桌上的賬冊抄錄本,“必須盡快交給殿下。另外,顧大人,請立刻安排可靠之人,根據賬冊線索,暗中控製那幾個關鍵商號的負責人,尤其是負責轉運私鐵往北疆的‘隆昌號’東家!人證至關重要!”
    顧昀神情一凜:“明白!我這就去安排!”他看向沈青瀾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敬佩。在此等情況下,她依然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和決斷力,實在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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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 · 乾元殿
    朝陽初升,金殿生輝。然而乾元殿內的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蕭景玄已換上一身親王常服,手臂上的傷口被寬大的衣袖遮掩,他垂首立於禦階之下,姿態恭敬,卻背脊挺直。
    永和帝高坐龍椅,麵色陰沉如水,禦案上攤開的,正是秦嶽帶回來的部分賬冊原件,以及初步的審訊記錄。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和牽連甚廣的名單,像一根根毒刺,紮在他的心頭。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好舅兄!”永和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貪墨漕糧,私采鐵礦,勾結邊將……他們是想掏空朕的國庫,動搖朕的江山嗎?!”
    侍立一旁的趙德順噤若寒蟬,頭垂得更低。
    “景玄,”永和帝目光轉向蕭景玄,銳利如鷹,“你此次,差事辦得不錯。膽大心細,不畏艱險,為朝廷挖出了這麽大一個毒瘤。”
    蕭景玄躬身:“兒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隻是……昨夜刺客悍不畏死,訓練有素,且目標明確,不僅要滅口,更要毀掉證據。兒臣懷疑,其背後主使,能量非同小可。”
    永和帝冷哼一聲:“能量再大,還能大過王法去?!”他手指敲著桌麵,“秦嶽審了一夜,那些俘虜的刺客,都是些死士,要麽一言不發,要麽胡言亂語,攀咬他人,有用的線索不多。”
    蕭景玄心中明了,那些刺客恐怕早就被下了封口的命令,或者家人被控,絕不會輕易吐露實情。父皇此言,或許也有就此打住,不再深究幕後之人的意思。
    “不過,”永和帝話鋒一轉,目光深沉地看著蕭景玄,“你私下調動玄甲衛,圍堵上陽苑,雖事出有因,但終究是僭越之舉。朝中已有禦史彈劾你擁兵自重,目無君上。”
    蕭景玄立刻跪下:“兒臣知罪,請父皇責罰。當時情況緊急,沈氏關乎科舉舊案人證,兒臣唯恐證據被毀,人證被害,不得已才調兵護衛。兒臣願交還玄甲衛調兵之權,領受任何處罰。”
    以退為進。他深知父皇多疑,主動交出部分權力,反而能消除猜忌。
    永和帝凝視他片刻,眼神複雜。這個兒子,以前隻覺得他溫潤有餘,魄力不足,如今看來,卻是隱忍深沉,手段果決。他既能挖出王黨如此重罪,又能在此刻毫不猶豫地交出兵權……
    “罷了,念在你一心為公,且確有功於社稷,此次便功過相抵。”永和帝擺了擺手,語氣略顯疲憊,“玄甲衛依舊由你節製。王璟一案,既然由你開端,便由你主審,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協理!朕要你,給天下人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蕭景玄心中一震,叩首:“兒臣領旨!定不負父皇重托!”
    主審此案!這意味著父皇將懲治王黨、清算貪腐的刀,正式遞到了他的手中!雖然過程艱險,但這一步,他終究是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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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王府 · 書房
    “嘩啦——!”
    名貴的官窯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濺,溫熱的茶水洇濕了華貴的波斯地毯。
    齊王蕭景琰麵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平日裏敦厚溫和的麵具蕩然無存,隻剩下扭曲的憤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他低吼道,聲音因憤怒而嘶啞,“兩次!兩次出手,不僅沒能殺掉那個女人,毀掉證據,反而讓老七拿到了更多的把柄!連南苑舊庫都被他們端了!”
    書房內,他的心腹幕僚和幾名武將皆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出。
    一名幕僚硬著頭皮道:“王爺息怒。誰也沒想到那梅知行老兒竟還留了這麽一手,更沒想到沈青瀾如此機警,蕭景玄反應如此之快……還有陛下,竟然在這個關頭讓禁軍插手……”
    “父皇!”蕭景琰咬牙切齒,“他這是要借老七的手,清理王黨,順便……敲打本王!”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永和帝的平衡之術。王黨勢大,需要削弱,而老七風頭太盛,也需要製衡。自己這次,恐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王爺,如今靖王主審此案,有那些賬冊在手,王璟定然難以保全。我們必須早做打算……”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道。
    “打算?怎麽打算?”蕭景琰眼神陰鷙,“王璟知道我們太多事!他若開口,本王……”
    他話未說盡,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險。他們與王黨的勾結,遠不止朝堂傾軋那麽簡單,私采鐵礦、漕運貪墨的巨額銀錢,有很大一部分流向了齊王府,用於暗中蓄養死士、結交邊將!
    “不能讓王璟開口!”蕭景琰猛地握緊拳頭,指節泛白,“還有那個隆昌號的東家,他知道通往北疆的線路……都必須處理幹淨!”
    “王爺,此時動手,是否太過明顯?靖王和陛下定然嚴密監控……”有人擔憂道。
    “顧不了那麽多了!”蕭景琰眼中閃過狠厲,“做得幹淨些,做成畏罪自殺,或者……江湖仇殺!總之,不能留下任何活口指向本王!”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另外,讓我們的人在朝堂上動起來,彈劾老七濫用職權、構陷大臣!把水攪渾!還有,給母妃遞個話,請她在宮中……”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密語吩咐,一場針對蕭景玄的反撲與滅口行動,在暗夜中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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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府 · 書房
    蕭景玄從宮中回來,已是午後。他先去看了沈青瀾,見她安然無恙,且在短短時間內已將賬冊梳理出清晰脈絡,心中既慰且佩。
    書房內,燭火再次點亮。蕭景玄看著沈青瀾整理的摘要和顧昀匯報的關於“隆昌號”東家已被暗中監控的消息,眼神冷冽。
    “齊王……果然坐不住了。”他輕聲道。隆昌號是私鐵流入北疆的關鍵環節,齊王欲除之而後快,正在意料之中。
    “殿下,我們是否立刻抓捕隆昌號東家,突審口供?”顧昀請示。
    “不,”蕭景玄搖頭,“此時抓捕,打草驚蛇。齊王定然還有後手。我們要等,等他的人動手,人贓並獲。”
    他看向沈青瀾:“青瀾,你梳理出的這些脈絡,至關重要。王璟一案,明日早朝,我將正式上奏彈劾。屆時,朝堂之上,必有一場狂風暴雨。”
    沈青瀾迎上他的目光,平靜道:“殿下需要我做什麽?”
    蕭景玄走到她麵前,看著她清澈而堅定的眼眸,聲音低沉而清晰:“明日,你隨我一同上朝。”
    沈青瀾微微一怔。女子上朝,於禮不合,乃大不韙。
    蕭景玄解釋道:“並非讓你立於朝班。我會向父皇請旨,許你於偏殿等候。若朝堂之上,王黨餘孽或齊王之人胡攪蠻纏,質疑證據真偽,或者攀咬構陷,需要你這位最早發現並梳理證據的人,隨時備詢。你的冷靜和才學,是對付他們最好的武器。”
    他需要她,不僅僅是在幕後分析策劃,更要在關鍵時刻,站在他的身邊,共同麵對明槍暗箭。
    沈青瀾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這不是簡單的備詢,這是一種姿態,是蕭景玄向所有人宣告,她沈青瀾,是他不可或缺的盟友與力量。這也是將她正式推到前台,卷入更激烈旋渦的一步。
    她沒有絲毫猶豫,屈膝一禮:“青瀾,遵命。”
    為了沈家昭雪,為了他們共同的理想,龍潭虎穴,她亦往矣。
    蕭景玄伸手虛扶了一下,指尖幾乎觸到她的衣袖,又克製度地收回。他看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緩緩道:“起風了。明日,就讓這驚雷,炸響這沉悶的朝堂吧。”
    夜色漸深,靖王府內外燈火通明,暗流湧動。而遙遠的宮城,沉寂的百官衙署,都在這山雨欲來的氛圍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一場注定席卷整個大燕王朝權力核心的驚天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