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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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再次降臨,驅散了長安城的夜色,卻驅不散籠罩在權力頂層的凝重氛圍。靖王府的書房內,燈火徹夜未熄。
蕭景玄揉了揉眉心,壓下連夜審訊帶來的疲憊,看向剛剛進門的顧昀。“劉茂才開口了?”
顧昀臉上帶著一絲振奮:“回殿下,開了!用了些手段,他扛不住。他承認隆昌號多年來一直為齊王效力,負責將西山私采的鐵料,通過錯綜複雜的商路,輾轉運往北疆的‘黑水鎮’。”
“黑水鎮……”蕭景玄眼神一凜。那是北疆一個三不管地帶,靠近突厥邊境,龍蛇混雜。“鐵料運到黑水鎮,交給誰?”
“劉茂才說,接頭的是幾個突厥商人打扮的,但他懷疑是大燕人假扮,因為口音偶爾會露出破綻。而且,他有一次無意中聽到對方提到一個稱呼——‘將軍’。”顧昀壓低聲音,“北疆駐軍將領中,與齊王往來密切,且駐地靠近黑水鎮的,是……安北都督,鄭鐸。”
鄭鐸!永和帝頗為倚重的邊將之一,手握五萬安北軍,曾是已故淑妃(蕭景玄生母)家族的舊部,但在淑妃死後,迅速轉向投靠了當時風頭正盛的齊王。
“私鐵,將軍……”蕭景玄指節敲擊桌麵,發出沉悶的響聲,“齊王這是想做什麽?武裝私兵?還是……與突厥有所勾結?”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殿下,劉茂才還提供了一個線索。他說每次交易,對方都會給他一個特製的信物作為憑證,是一枚半邊的虎符,與他的半邊對上,才能交接貨物。他那半邊虎符,上次交易後還未交還,就藏在隆昌號庫房的暗格裏。”
“立刻去取!”蕭景玄立刻下令,“有了這虎符,就是鐵證!”
“是!”顧昀領命,又道,“還有王璟那邊,經過昨夜恐嚇,精神已經瀕臨崩潰,斷斷續續交代了一些。他承認在科舉案中,受……受宮中某位貴人的暗示,構陷了沈文淵大人,目的是打擊當時支持寒門學子的太子勢力。具體執行,是通過調換了幾名關鍵考生的試卷,並模仿了沈大人的筆跡偽造了所謂的‘泄題’信件。但他咬死,不清楚那位宮中貴人具體是誰,隻說信號來自長春宮。”
長春宮,德妃居所。
蕭景玄眼中寒芒閃爍。德妃!果然是她!或者說,是她代表的齊王勢力!
“模仿筆跡……是誰做的?”蕭景玄追問關鍵。
“王璟說,是一個叫‘妙手張’的江湖人,專精此道,但科舉案後不久就離奇暴斃了。”顧昀回道。
線索似乎又斷了。光憑王璟一麵之詞,難以扳倒根深蒂固的德妃和齊王。
“殿下,”一直在旁邊靜靜聆聽,快速記錄要點的沈青瀾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您剛才提到,模仿筆跡的是‘妙手張’?”
蕭景玄看向她:“是,青瀾,你可知此人?”
沈青瀾放下筆,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我聽說過此人。他並非暴斃,而是金盆洗手後,被仇家尋仇,重傷瀕死時,被我父親所救。他感念我父親恩德,曾留下一個鐵盒,說裏麵是他一生愧疚之事的相關物證,若將來有緣人問起,可交予官府。當時我年幼,隻當是江湖奇聞,未曾深信。那鐵盒……或許就藏在我沈家舊宅之中!”
峰回路轉!蕭景玄精神大振:“沈家舊宅已被查抄封存,但關鍵之物未必會被那些胥吏發現。顧昀,你親自帶人,持我手令,立刻去沈家舊宅,秘密搜尋一個鐵盒!注意,絕不能走漏風聲!”
“明白!”顧昀意識到此物的重要性,立刻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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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 · 困獸猶鬥
齊王蕭景琰一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天牢滅口失敗,劉茂才落入靖王之手,這兩個消息如同兩把利刃,懸在他的頭頂。
“王爺,靖王的人看管極嚴,我們的人根本無法靠近天牢和劉茂才關押之處。而且……我們安插在靖王府的眼線傳來消息,靖王似乎連夜審訊,有所收獲。”心腹幕僚憂心忡忡地匯報。
“廢物!”蕭景琰低吼,將手中的密報揉成一團,“老七動作太快了!”
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道:“王爺,為今之計,恐怕……恐怕要早做最壞的打算。王璟知道太多,劉茂才更是直接關聯北疆……一旦他們開口……”
“閉嘴!”蕭景琰猛地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他何嚐不知情況危急?但他不甘心!多年的經營,難道就要毀於一旦?
“王爺,”一名負責聯絡宮中的內侍悄聲進來,“娘娘從宮中傳話出來。”
蕭景琰立刻接過一個小小的絹卷,展開一看,上麵是德妃熟悉的筆跡:“事急,棄車保帥,斷尾求生。江南線可暫緩,北疆事必須幹淨。早朝或有發難,慎之。”
母妃的意思很明確,讓他舍棄王璟這條線,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外圍勢力,務必保住北疆這條最重要的線,以及他們核心的利益。同時提醒他,今日早朝,蕭景玄可能會借此發難。
蕭景琰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化為一片陰狠。“傳令下去,”他聲音嘶啞,“讓我們的人,將所有與王璟、劉茂才直接相關的往來記錄、書信,全部銷毀!尤其是關於北疆和科舉案的,片紙不留!”
“另外,”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給鄭鐸傳信,讓他……做好準備。”至於做什麽準備,不言而喻。
“王爺,那早朝……”
“早朝?”蕭景琰冷笑一聲,整理了一下衣冠,“本王倒要看看,老七沒有確鑿證據,僅憑幾個人犯的口供,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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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 · 風雨再臨
今日的早朝,氣氛比昨日更加詭異。百官肅立,卻暗流洶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靖王蕭景玄與齊王蕭景琰之間逡巡。
蕭景玄麵色平靜,仿佛昨夜什麽都沒發生。而蕭景琰雖然努力維持著鎮定,但眼底的陰鷙和細微的煩躁,卻逃不過一些老臣的眼睛。
例行政務之後,蕭景玄再次出列。
“父皇,兒臣有本奏。”他聲音沉穩,“經審訊王璟、劉茂才等人,兒臣發現王璟貪墨、私礦案背後,另有主使之人,其罪行之甚,意圖之險,遠超王璟!”
滿殿皆驚!雖然早有猜測,但由靖王當庭指出,還是引起了巨大震動。
永和帝高坐禦榻,麵色深沉:“講。”
“據劉茂才供認,其所經營之隆昌號,長期為某位皇室宗親轉運私鐵至北疆黑水鎮,交接信物為特製虎符。兒臣已取得劉茂才手中那半邊虎符為證。”蕭景玄呈上虎符,“而據北疆線報,私下接收這些鐵料的,疑似安北都督鄭鐸麾下之人!鄭鐸手握重兵,私蓄鐵料,其心叵測!兒臣懷疑,此事與某位皇子脫不了幹係,意在……勾結邊將,圖謀不軌!”
圖謀不軌!這四個字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頭皮發麻!這是直接指控謀逆大罪!
“七弟!”齊王蕭景琰再也忍不住,猛地出列,臉色鐵青,“你休要血口噴人!僅憑一個商賈的片麵之詞,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半邊虎符,就想構陷本王與邊將勾結?簡直荒謬!誰知那虎符是不是你偽造的?那劉茂才是不是被你屈打成招?”
“二哥何必激動?”蕭景玄轉向他,目光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本王並未指名道姓,二哥為何急於對號入座?至於虎符真偽,劉茂才供認,此虎符乃精鋼所鑄,內有玄機,需兩邊契合方能顯現完整紋路,偽造極難。而鄭鐸將軍是否清白,一查便知。父皇可立即下旨,召鄭鐸回京述職,並派欽差前往北疆黑水鎮暗訪,真相如何,立時可辨!”
蕭景琰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語塞。他絕不能允許鄭鐸回京,更不能讓欽差去黑水鎮!
“陛下!”蕭景琰噗通跪下,聲淚俱下,“父皇明鑒!兒臣對父皇,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此乃七弟排除異己,構陷兒臣!他因淑妃娘娘舊事,一直對兒臣與母妃心懷怨恨,如今借王璟一案,欲置兒臣於死地啊!請父皇為兒臣做主!”他竟倒打一耙,將蕭景玄的動機引向私怨。
朝堂之上頓時議論紛紛。淑妃舊案,同樣是許多人不願提及的禁忌。
永和帝看著台下跪著的齊王,又看了看肅然而立的靖王,眼神複雜難明。他自然知道齊王未必幹淨,但此刻若任由蕭景玄窮追猛打,勢必引發朝局劇烈動蕩,甚至可能牽連到邊鎮穩定。而蕭景玄提及淑妃舊事,也觸動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夠了!”永和帝沉聲喝道,打斷了雙方的爭執,“景琰,你且起身。景玄,你所奏之事,關係重大,不可僅憑人犯口供與單一物證便妄下論斷。”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北疆之事,關乎邊防,不可不查。著兵部即刻行文,命安北都督鄭鐸詳細稟明軍中鐵料來源及用途。另,遣禦史台幹員,秘密前往北疆核查,不得驚擾地方。在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加議論,更不得攀扯皇子!”
這顯然是想將事情控製在一定範圍內,冷處理。
“至於王璟一案,既已證據確鑿,便依律嚴辦,不必再牽連過廣。科舉舊案,既已重啟,便由三司繼續審理,但需謹慎,不得波及朝局穩定。”永和帝的目光掃過蕭景玄和蕭景琰,帶著警告,“朕希望你們兄弟,能以國事為重,同心協力,而非互相傾軋!”
各打五十大板,試圖維持平衡。
蕭景玄心中微沉,知道父皇還是選擇了維穩,不願徹底打破目前的格局。但他麵上依舊恭敬:“兒臣遵旨。”
蕭景琰也暗自鬆了口氣,知道暫時躲過一劫,連忙叩首:“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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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 柳暗花明
退朝回來,蕭景玄神色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父皇的平衡之術,在他意料之中,但依舊讓他感到一絲無力。
“殿下,陛下還是偏袒齊王。”顧昀有些不忿。
“無妨。”蕭景玄淡淡道,“今日雖未竟全功,但已在父皇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也逼得齊王自亂陣腳。他此刻,定然如同驚弓之鳥。”
他看向沈青瀾:“青瀾,如今的關鍵,在於找到‘妙手張’留下的鐵盒。那是能直接證明科舉案偽造筆跡,並可能指向長春宮的關鍵物證。”
沈青瀾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麽,書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昀去而複返,手中捧著一個沾滿泥土、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生鏽鐵盒,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殿下!沈姑娘!找到了!在沈家舊宅書房地板的暗格裏找到了這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鐵盒之上。
沈青瀾的心猛地一跳,快步上前。蕭景玄也站起身。
鐵盒沒有鎖,隻是扣著。沈青瀾深吸一口氣,在蕭景玄鼓勵的目光下,輕輕打開了盒蓋。
裏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封泛黃的信件,幾張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筆跡樣本,以及……一本薄薄的冊子。
沈青瀾拿起那本冊子,翻開第一頁,她的手便開始顫抖。上麵清晰地記錄著:
“永和XX年X月X日,受王璟所托,模仿太子太傅沈文淵筆跡,偽造泄題信三封。樣本由長春宮大太監李德全秘密提供。心中有愧,留此存證,以防不測。妙手張絕筆。”
下麵,還附著那三封偽造信件的草稿,以及……李德全提供的所謂“沈文淵筆跡樣本”的來源說明,赫然指向宮內織造局的一份陳舊公文,而經手那份公文的,正是當時尚在織造局、後來升任長春宮總管太監的李德全!
鐵證如山!
沈青瀾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緊緊握著那本冊子,仿佛握著父親沉冤得雪的希望。她抬頭看向蕭景玄,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
“殿下,找到了!”
蕭景玄接過冊子,快速瀏覽,眼中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又銳利無比的光芒。他輕輕拍了拍沈青瀾顫抖的肩膀,沉聲道:
“這一次,我看齊王和德妃,還能如何狡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