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餘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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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冤案昭雪,齊王被廢,德妃打入冷宮。這道道驚雷般的旨意,不僅震動了朝堂,更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昔日門庭若市的齊王府和王府一係的官員府邸,頃刻間門可羅雀,而靖王府門前,卻隱隱有了車馬漸稠之勢。
然而,處於風暴中心的靖王府,卻並未因此而鬆懈,反而更加戒備森嚴。蕭景玄深知,扳倒一個顯赫的對手,往往意味著要麵對更多隱藏的危機和更複雜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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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 凝霜閣
沈青瀾站在凝霜閣的窗前,望著庭院中開始抽出新綠的枝條,恍如隔世。身上那身象征罪奴身份的灰布衣裳早已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襲月白色的素雅襦裙。府中下人對待她的態度,也從不屑與忽視變成了恭敬與謹慎。
父親沉冤得雪,壓在她心頭數年的大石終於被移開,一種近乎虛脫的輕鬆感包裹著她,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更深沉的茫然與空洞。大仇得報,家族名譽得以恢複,然後呢?她該何去何從?依舊是寄居在靖王府的“客人”嗎?
“沈姑娘,”顧昀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如既往的恭敬,“殿下請您去書房一趟。”
沈青瀾收斂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裙:“有勞顧大人,我這就去。”
書房內,蕭景玄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燕疆域圖前,目光凝於北疆一帶。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看到沈青瀾進來,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幾分。
“青瀾,來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
“殿下召我,有何吩咐?”沈青瀾依言坐下,姿態沉靜。
蕭景玄看著她,目光深邃:“沈家冤情已雪,陛下不日便會下旨,歸還沈家舊宅,赦免流放親族。你……可有什麽打算?”
沈青瀾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問得如此直接。她垂下眼簾,長睫輕顫:“殿下於青瀾有再造之恩,青瀾銘感五內。如今大仇得報,全賴殿下之力。青瀾……不知該如何報答。”她確實不知未來該走向何處,回歸舊宅,守著空蕩蕩的府邸,等待不知何時才能歸來的親人嗎?
蕭景玄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清晰:“本王不需要你的報答。本王當初找你,是一場交易。如今,你的部分已然完成,甚至遠超預期。而本王的承諾,也已兌現。”
他頓了頓,話鋒微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本王希望你留下。”
沈青瀾驀然抬頭,撞入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齊王雖倒,但其殘餘勢力未清,北疆鄭鐸態度不明,朝中暗流依舊洶湧。本王身邊,需要你。”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分量,“不僅僅是為了交易,更是因為……你是沈青瀾。”
你是沈青瀾。短短五個字,包含了太多的認可與信任。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感恩戴德的附庸,而是一個能與他並肩而立的夥伴。
沈青瀾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加速起來。她看著眼前這個心思深沉、手段果決的男人,他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皇子,而是與她共同曆經生死、彼此交付後背的盟友。留下,意味著繼續卷入這深不見底的權謀漩渦,意味著前路依舊吉凶未卜。
但,她的血仇已報,她的家族已得清白,她的人生,難道就此歸於平淡嗎?父親一生憂國憂民,她的胸中,又何嚐沒有一番抱負?這波譎雲詭的朝堂,這亟待肅清的海內,不正是她可以施展所學、實現父親未竟理想的地方嗎?
而眼前之人,是能帶領她走向那個方向的人。
她站起身,斂衽一禮,聲音清晰而堅定:“殿下若不棄,青瀾願效犬馬之勞,追隨殿下左右,直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沒有猶豫,沒有退縮。這是她的選擇。
蕭景玄的眼底,終於漾開一絲真切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好。”他伸手虛扶了一下,“既如此,你便不再是戴罪之身,亦非王府客卿。本王會向父皇請旨,聘你為靖王府長史,參讚機要,協理事務。”
王府長史,乃是親王屬官中極為重要的文職,掌王府政令、輔弼親王,非心腹不能擔任。此舉,無疑是正式將沈青瀾納入了他的權力核心體係,給予了名正言順的地位。
沈青瀾心中一震,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她再次深深一禮:“青瀾,定不負殿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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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 · 安北都督府
與京城的風雲變幻相比,遠在北疆重鎮雲州的安北都督府,氣氛同樣凝重得如同暴風雪前的天空。
安北都督鄭鐸,年約四旬,麵容粗獷,一身煞氣,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悍將。他此刻正捏著來自京城的兩道命令,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一道是朝廷明發邸報,齊王被廢,德妃被貶,王璟伏誅,令各地官員恪盡職守,不得妄議。
另一道,則是兵部行文,解除他安北都督之職,令其交接軍務,即刻返京述職。
“砰!”鄭鐸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楠木桌案上,桌案應聲裂開一道縫隙。“卸磨殺驢!鳥盡弓藏!”他低吼道,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王爺剛剛倒台,就要對我鄭鐸下手了嗎?!”
他麾下的幾名心腹將領亦是義憤填膺。
“都督!朝廷這是信不過我們!那蕭景玄小兒,分明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不能回京!回去了就是第二個王璟!”
“沒錯!都督,我們在北疆經營多年,手握五萬精銳,何必受這窩囊氣!”
鄭鐸眼神閃爍,胸口劇烈起伏。他想起齊王最後那道密令——“見機行事,清君側”。如今,君側(指靖王)未清,齊王自己倒先倒了。但他鄭鐸,難道就要坐以待斃?
他走到懸掛的疆域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雲州之上,又緩緩劃向突厥方向,眼中閃爍著瘋狂與掙紮的光芒。
“京城來的欽差,到哪兒了?”他沉聲問道。
“回都督,已在百裏之外,預計明日便可抵達雲州。”
鄭鐸沉默良久,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化為狠厲:“傳令下去,緊閉四門,全軍戒備!沒有本督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另外……派人去一趟突厥左賢王部落,告訴左賢王,他之前提的條件……本督,可以再考慮考慮!”
“都督!”有將領驚呼,“與突厥勾結,這是叛國啊!”
“叛國?”鄭鐸獰笑一聲,“是朝廷先負我在先!他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要想活命,就得有拚死一搏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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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 乾元殿
永和帝靠在龍椅上,揉著陣陣發痛的額角。連日來的震怒與操勞,讓他本就不再年輕的身體感到了沉重的疲憊。趙德順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參茶。
“陛下,龍體要緊,歇息片刻吧。”
永和帝揮了揮手,沒有接茶,目光落在禦案上那份關於北疆軍情的密奏上。“鄭鐸那邊……有動靜了嗎?”
趙德順低聲道:“兵部派去傳旨的欽差已近雲州,但……安北軍似乎有所異動,四門緊閉,戒備森嚴。我們的人很難傳出確切消息。”
永和帝的臉色更加陰沉。他最擔心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鄭鐸是員悍將,但正因為是悍將,一旦失控,危害也更大。北疆若亂,突厥必定趁虛而入,屆時內外交困,大燕危矣!
“景玄呢?”他問道。
“靖王殿下正在府中處理善後事宜,並密切關注北疆動向。”
永和帝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傳靖王即刻入宮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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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 書房
蕭景玄剛剛送走沈青瀾,正準備處理堆積的公文,宮裏的旨意便到了。
“父皇此時召見,必是為了北疆之事。”蕭景玄對匆匆趕來的顧昀和幾位核心幕僚說道。
“殿下,鄭鐸恐生異心,北疆局勢一觸即發。”一位幕僚憂心道。
蕭景玄神色冷靜:“意料之中。鄭鐸驕悍,又自恃手握重兵,絕不會甘心束手就擒。他若反,無非兩條路:一是據北疆自立,二是勾結突厥。”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兩條路,他都走不通。”蕭景玄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向幾個關鍵位置,“北疆並非鐵板一塊,鄭鐸之下,亦有忠君愛國之將。而且,朝廷在北疆周邊,尚有數支機動兵力可做策應。至於突厥……”他冷笑一聲,“左賢王部落與鄭鐸素有勾結,但突厥內部也非鐵板一塊,右賢王與左賢王素有嫌隙。或許,我們可以從此處著手。”
他看向顧昀:“顧昀,你立刻挑選機敏可靠之人,攜帶重金與我的親筆信,秘密前往突厥右賢王部落。告訴他,若能牽製左賢王,使其無法與鄭鐸聯手,事成之後,大燕願開放邊境五市,並給予他遠超左賢王的好處!”
“是!”顧昀領命。
“另外,”蕭景玄目光銳利,“傳令我們安插在北疆軍中的暗樁,可以開始活動了。重點策反鄭鐸麾下那些並非其死忠的將領,許以高官厚祿,陳明利害!同時,讓我們的人,將鄭鐸可能勾結突厥的消息,在軍中悄悄散播出去!”
攻心為上,分化瓦解。蕭景玄的思路清晰而冷酷。
安排完這一切,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對沈青瀾道:“青瀾,隨我一同入宮。北疆局勢複雜,你的見解,或許對父皇有所助益。”
沈青瀾心中微震,知道這是蕭景玄有意讓她在皇帝麵前展現能力,為她日後立足朝堂鋪路。她鄭重點頭:“青瀾明白。”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投射在王府的青石板上。他們並肩向外走去,一個沉穩如山,一個清雅如竹,身影交織,仿佛預示著他們將共同麵對前方更加洶湧的驚濤駭浪。
京城的風波看似平息,但北疆的狼煙,卻已隱約可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