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砥柱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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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的緊急軍情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在朝堂之上炸開了鍋。盡管蕭景玄已第一時間做出部署,但恐慌與質疑的聲音依舊不可避免地在某些角落滋生、蔓延。
    次日早朝,金鑾殿內的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陛下!”一位年邁的禦史大夫顫巍巍出列,聲音帶著憂慮,“北疆……鄭鐸擁兵自重,突厥虎視眈眈,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靖王殿下雖已調度,然郭驍、李敢二位將軍能否擔此重任?是否……應另遣老成持重之宿將前往督師?”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了幾位保守派官員的附和。他們並非全然惡意,更多的是出於對局勢的擔憂和對蕭景玄年輕缺乏大戰經驗的疑慮。
    “王禦史此言差矣!”不等蕭景玄開口,寒門出身、已升任吏部郎中的林文淵立刻反駁,“郭驍將軍久鎮隴右,威震邊陲;李敢將軍亦是朔方名將,勇猛善戰。此二人皆為當世良將,足可托付重任!且靖王殿下運籌帷幄,此前肅清朝綱,明斷秋毫,已顯非凡之才。此刻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隻會動搖軍心!”
    “林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支持蕭景玄的官員接口,“當務之急,是上下齊心,保障後勤,全力支持前線將士,而非在後方妄加質疑,徒亂人意!”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高坐禦座的永和帝麵色沉靜,目光卻深邃地掃過爭論的雙方,最後落在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景玄身上。
    “景玄,”永和帝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眾卿所言,你如何看?”
    蕭景玄穩步出班,神情平靜無波,仿佛那些質疑並未入他之耳。他拱手,聲音清越而沉穩:
    “父皇,諸位大人所慮,無非是北疆局勢險惡,恐前方將帥有失,兒臣年輕,難以掌控全局。”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那些麵帶疑慮的官員,最後迎上永和帝的視線,不卑不亢:“然,用人之道,貴在信任,貴在專一。郭驍、李敢,皆父皇簡拔於行伍,忠心耿耿,戰功卓著,兒臣深信其能。朝廷既已委以北征重任,便當給予充分信任與支持,令其可放手施為,不受掣肘。”
    “至於兒臣年輕……”他頓了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經驗或可積累,才幹卻需磨礪。父皇將此重任交予兒臣,兒臣唯有殫精竭慮,不負聖望。前線軍報,兒臣與幕僚日夜分析;糧草調度,兒臣與戶部兵部反複磋商;甚至突厥內部,兒臣亦遣使斡旋,使其不能全力南下。兒臣不敢言算無遺策,但求問心無愧,竭盡所能!”
    他並沒有慷慨激昂的辯解,隻是平靜地陳述事實,但那話語中蘊含的自信、條理以及對全局的清晰把握,卻讓許多原本心存疑慮的官員暗暗點頭。
    永和帝凝視他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這個兒子,確實成長了,不僅有能力,更有了一份處變不驚、敢於擔當的氣度。
    “嗯。”永和帝微微頷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北疆之事,既已全權交由靖王處置,朕信他,亦信郭、李二將。眾卿不必再多言,當同心協力,共度時艱。”
    皇帝一錘定音,朝堂上的爭論暫時平息。然而,暗流卻並未停止湧動。
    **
    靖王府 · 潤物無聲
    退朝回到王府,蕭景玄並未因朝堂上的小小風波而影響心緒,立刻又投入到緊張的事務中。書房內,沈青瀾已將他離府期間送來的各項文書整理歸類,重要的軍情、後勤匯報都放在了最上麵,並用不同顏色的紙條做了簡要標注,一目了然。
    “殿下,郭驍將軍最新軍報,其主力已連夜北上,預計明日黃昏可抵達黑石穀一帶,那裏是通往黑水鎮的咽喉要道,地勢險要,利於阻擊。”沈青瀾將一份軍報遞給蕭景玄,同時快速匯報要點,“另,我們派往突厥右賢王處的信使傳回消息,右賢王已答應出兵襲擾左賢王後方,但要求我方先行支付部分‘酬勞’。”
    蕭景玄一邊快速瀏覽軍報,一邊冷聲道:“告訴右賢王,想要好處,就先拿出誠意。待其確實牽製住左賢王部,朝廷許諾的邊市與賞賜絕不會少。若隻想空手套白狼,讓他趁早歇了心思。”
    “是。”沈青瀾應下,立刻鋪紙研墨,準備草擬回信。
    “糧草籌措情況如何?”蕭景玄又問。
    “按照殿下之前批準的章程,動員民間商隊協助轉運的方案已初見成效。”沈青瀾取出一份匯總清單,“北方三州已有十七家大商號響應,首批由民間承運的糧草已於昨日啟程,走陸路直發朔方。雖數量不及漕運,但勝在快捷,可解燃眉之急。此外,根據各地上報,北疆邊境百姓聽聞朝廷檄文,知曉鄭鐸勾結突厥,群情激憤,已有鄉勇自發組織起來,協助官軍巡查邊境,傳遞消息。”
    蕭景玄仔細看著清單,緊繃的神色稍稍緩和:“此事你辦得很好。民力民心,確是取之不盡的寶藏。”他看向沈青瀾,見她眼底有著淡淡的青黑,知道她這幾日也幾乎未曾好好休息,語氣不由放緩了些,“你也注意休息,莫要累壞了身子。”
    沈青瀾微微一怔,心底掠過一絲暖意,垂首道:“謝殿下關懷,青瀾無礙。”
    這時,顧昀從外麵進來,臉色有些凝重:“殿下,我們查到昨夜那名刺客的一些線索。雖然其人已死,查不到直接雇主,但其使用的短刃鍛造手法特殊,與……與京城‘百煉坊’出品的兵器特征吻合。而百煉坊,明麵上的東家雖是一商人,但暗地裏,與已故陳國公府(德妃母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蕭景玄眼中寒光一閃:“果然是他們。齊王雖倒,餘孽未清,這是想給本王製造麻煩,甚至妄圖擾亂北疆平叛大局。”
    “殿下,是否要動百煉坊?”顧昀請示。
    “暫時不必打草驚蛇。”蕭景玄沉吟道,“嚴密監控即可,看看還能引出多少藏在暗處的老鼠。眼下首要之務是北疆,京城這些宵小,待大局穩定後,再一並清算!”
    “明白!”
    顧昀退下後,書房內隻剩下蕭景玄與沈青瀾兩人。窗外天色漸暗,侍女悄無聲息地進來點亮了更多的燈燭。
    蕭景玄走到窗邊,望著暮色四合的天空,忽然問道:“青瀾,你說,這世間為何總有那麽多人,為了一己私利,可以罔顧家國大義,甚至不惜引外敵入室?”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困惑。縱然他智計深沉,手段果決,但麵對人性中如此的陰暗與貪婪,有時也會感到無力。
    沈青瀾放下筆,走到他身後不遠處,看著他被燭光勾勒出的挺拔卻略顯孤寂的背影,心中微動。她沉吟片刻,輕聲道:“殿下,人心如淵,私欲難填。古往今來,從不乏為一己之私而禍亂天下者。然,正因如此,才更顯堅守道義、護國安民者之可貴。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滌蕩這些汙濁,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嗎?”
    她的聲音柔和卻堅定,如同涓涓細流,潤物無聲。“前方有郭驍、李敢將軍這樣的忠勇之士浴血奮戰,後方有萬千心向朝廷的百姓鼎力支持,更有殿下在此砥柱中流,統籌全局。邪不勝正,此乃天道。殿下……並非獨自一人。”
    蕭景玄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沈青瀾身上。燭光下,她亭亭而立,麵容清麗,眼神清澈而堅定,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她的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精準地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
    是啊,他並非獨自一人。
    他有誓死效忠的部下,有心懷天下的同仁,更有……眼前這個與他誌同道合、並肩而立的女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湧上心頭,衝散了那片刻的迷茫與疲憊。他看著她,眼底深處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融化,變得更加柔軟,也更加堅定。
    “你說得對。”蕭景玄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沉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溫和,“邪不勝正。隻要我們堅守本心,同心協力,必能渡過此難關。”
    他走回書案前,重新拿起一份公文,目光已再度變得銳利而專注:“來吧,讓我們看看,接下來還有哪些事情需要處理。”
    沈青瀾看著他迅速恢複狀態,心中亦是安定下來,唇邊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她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執筆,繼續投入到那浩瀚如煙的文書工作中。
    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投映在窗紙上,仿佛融為一體,共同支撐起這風雨飄搖夜晚的一片安定。
    夜還很長,北疆的戰火仍在燃燒,京城的暗流依舊湧動。但在這靖王府的書房之內,有一種名為信念與堅守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成為支撐大燕王朝度過此次危機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