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早膳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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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窗紙,在書房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蕭景玄與沈青瀾將最後幾封關鍵信件整理完畢時,天色已大亮。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顧昀的聲音帶著凝重,“齊王殿下來了,正在前廳等候,說是要與殿下共進早膳。”
    蕭景玄與沈青瀾對視一眼。來得真快。
    “知道了。”蕭景玄站起身,一夜未眠的臉上不見疲色,反而更顯銳利,“青瀾,你隨我一同去。顧昀,繼續審問鄭三,務必問出齊王與鄭氏往來的所有細節。”
    “是。”
    蕭景玄整了整衣袍,對沈青瀾道:“不必緊張,平常應對即可。齊王此來,無非是試探。”
    “青瀾明白。”
    兩人來到前廳時,齊王蕭景宏已坐在客位,正慢條斯理地品茶。他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寶藍色長袍,麵帶微笑,仿佛真的隻是來與兄弟閑話家常。
    “七弟,叨擾了。”見蕭景玄進來,齊王放下茶盞,笑容溫和,“這幾日忙於河堤之事,許久未見七弟,甚是想念。想著今日天氣不錯,便過來與你一同用個早膳,說說話。”
    蕭景玄拱手還禮:“皇兄光臨,蓬蓽生輝。隻是皇兄公務繁忙,怎好讓皇兄專程跑一趟。”
    “兄弟之間,說這些就見外了。”齊王的目光掃過蕭景玄身後的沈青瀾,笑意深了些,“沈長史也在,正好,本王有些事也想問問沈長史。”
    沈青瀾上前行禮:“齊王殿下。”
    “免禮。”齊王虛扶一下,“沈長史昨夜可曾歇息好?本王看你眼下似有青影。”
    這話問得別有深意。沈青瀾垂眸道:“謝殿下關心。青瀾昨夜整理文書,睡得晚了些。”
    “哦?整理文書?”齊王狀似隨意,“不知是什麽重要文書,竟讓沈長史熬夜處理?”
    蕭景玄接過話頭:“不過是些兵部舊檔,北疆戰事的後續事宜。皇兄也知道,北疆雖定,善後之事千頭萬緒。”
    “原來如此。”齊王點頭,眼中卻閃過一絲不信,“七弟勤於政事,實乃我大燕之福。不像本王,這幾日被河堤之事弄得焦頭爛額,連覺都睡不好。”
    早膳擺上,簡單的清粥小菜,卻做得精致。三人入座,蕭景玄與齊王對坐,沈青瀾側坐相陪。
    “皇兄方才說河堤之事棘手,不知進展如何?”蕭景玄舀了一勺粥,隨口問道。
    齊王歎了口氣:“別提了。原以為隻是簡單的潰口,查下去卻發現牽扯甚廣。去年那筆修繕款項,賬目混亂,有幾筆銀子去向不明。更麻煩的是——”他頓了頓,看向沈青瀾,“牽扯到一個叫沈懷遠的人,據說是沈家舊部。”
    沈青瀾放下筷子,神色平靜:“此事青瀾昨日已向齊王殿下稟明。沈懷遠確係沈氏遠支,但多年前已被先父逐出府,其後所作所為,與沈家無關。”
    “本王自然相信沈長史。”齊王笑了笑,“隻是朝中那些禦史,恐怕不會這麽想。他們若知道沈家舊部牽扯進河堤貪墨案,難保不會上奏彈劾,說七弟用人不察,甚至……說沈家餘黨未清。”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威脅。蕭景玄放下粥碗,抬眼看齊王:“皇兄多慮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真有禦史彈劾,查便是了。正好,本王也有些事想查。”
    “哦?七弟想查什麽?”
    “皇兄可知道‘隆昌號’錢莊?”蕭景玄問得漫不經心。
    齊王臉色微不可察地一僵,隨即恢複如常:“自然知道,京城有名的錢莊嘛。七弟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也沒什麽。”蕭景玄夾了一筷子小菜,“隻是昨夜聽說,隆昌號與江南商會往來密切,而江南商會又牽涉進河堤款項之事。皇兄既然在查此案,想必已經查到這一層了吧?”
    齊王放下筷子,笑容淡了些:“七弟消息倒是靈通。”
    “不及皇兄。”蕭景玄淡淡道,“皇兄連沈家十多年前逐出的一個遠親都能查到,這才叫手眼通天。”
    廳內氣氛驟然緊張。
    沈青瀾適時起身,為兩人添茶:“殿下,齊王殿下,茶要涼了。”
    齊王接過茶盞,深深看了蕭景玄一眼:“七弟,你我兄弟,說話不必拐彎抹角。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蕭景玄迎上他的目光,“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些。”
    “比如?”
    “比如槐樹胡同三號,丙字庫房。”蕭景玄一字一句道。
    齊王手中的茶盞輕輕一晃,茶水險些濺出。他盯著蕭景玄,眼神陰晴不定:“你去了那裏?”
    “去了。”蕭景玄坦然承認,“還見到了鄭三公子。皇兄,你說巧不巧,鄭三公子正好也半夜去庫房,說是……查貨。”
    齊王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放下茶盞,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叩擊:“七弟,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皇兄說得對。”蕭景玄點頭,“所以本王也在想,是該把這些事爛在肚子裏,還是該……稟報父皇。”
    “你威脅我?”齊王眯起眼睛。
    “不敢。”蕭景玄笑了笑,“隻是提醒皇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皇兄與鄭氏的那些勾當,與江南商會的利益往來,還有……庫房裏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真要查起來,恐怕不好收場。”
    齊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七弟,你還是太年輕。你以為拿到些賬冊信件,就能扳倒本王?你可知朝中有多少人站在本王這邊?你可知江南那些世家,有多少人與本王利益相關?”
    “知道。”蕭景玄平靜道,“所以本王才說,真要查起來,不好收場。到時候牽出的恐怕不止皇兄一人,還有整個江南官場,甚至朝中半數官員。那場麵,想想都壯觀。”
    齊王盯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的虛實。最後,他緩緩道:“你想怎樣?”
    “很簡單。”蕭景玄道,“河堤案,到此為止。沈懷遠的事,一筆勾銷。皇兄繼續做你的賢王,本王也繼續當我的閑王。大家相安無事,如何?”
    “你會這麽好心?”
    “本王隻是不想看到朝局動蕩,不想看到江南生亂。”蕭景玄誠懇道,“皇兄,你我都清楚,眼下大燕內憂外患,北疆剛定,江南不能再亂。若真把那些事捅出來,江南世家狗急跳牆,會是什麽後果,你我都清楚。”
    這話半真半假。齊王陷入沉思。
    蕭景玄繼續道:“其實皇兄與鄭氏往來,無非是求財。江南商會那些生意,本王沒興趣。隻要皇兄不再針對本王,不再打沈家的主意,那些賬冊信件,可以永遠不見天日。”
    “我憑什麽信你?”
    “就憑本王現在就可以把證據送到父皇麵前,但沒有這麽做。”蕭景玄目光坦然,“皇兄,兄弟鬩牆,漁翁得利。這個道理,你比我懂。”
    齊王終於動容。他深吸一口氣:“好,我答應你。河堤案,我會結案,隻說天災,不提人禍。沈懷遠的事,也不再追究。但是——”他盯著蕭景玄,“那些證據,你必須全部交還。”
    “可以。”蕭景玄爽快答應,“三日後,還是槐樹胡同,物歸原主。”
    “為何要等三日?”
    “有些賬冊需要謄抄備份。”蕭景玄麵不改色,“畢竟,總要留些東西防身,皇兄說是不是?”
    齊王臉色一沉,但最終沒說什麽:“好,三日後,子時,槐樹胡同見。”
    早膳在微妙的氣氛中結束。齊王起身告辭,蕭景玄親自送到府門。
    望著齊王的馬車遠去,蕭景玄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殿下真要把證據還給他?”沈青瀾低聲問。
    “還?”蕭景玄冷笑,“那些證據,此刻應該已經送到幾位禦史手上了。”
    沈青瀾一愣。
    “顧昀。”蕭景玄喚道。
    顧昀從廊柱後轉出:“殿下。”
    “東西送出去了?”
    “按殿下吩咐,寅時三刻便已送出。”顧昀稟報,“三位禦史,還有大理寺的兩位大人,都收到了‘匿名’舉報信,附部分賬冊抄本。”
    蕭景玄頷首:“齊王回府後,定會派人監視槐樹胡同。讓我們的人撤回來,留兩個眼線即可。”
    “是。”
    “鄭三那邊,問出什麽了?”
    “問出了不少。”顧昀壓低聲音,“齊王與鄭氏勾結,不僅在江南商會中占股,還通過鄭氏在漕運、鹽業中牟利。此外,鄭三還交代,齊王與廢太子……也有聯係。”
    蕭景玄眼中精光一閃:“說具體。”
    “廢太子被幽禁後,齊王曾暗中派人送過銀錢和消息。”顧昀道,“鄭三說,有一次他無意中聽到齊王與心腹談話,提到‘東宮舊事,不可外傳’,還有‘李皇後那邊,需打點周全’。”
    沈青瀾聞言,心下一驚。齊王與廢太子、李皇後還有勾結?
    蕭景玄卻似乎早有預料:“果然如此。齊王這些年能坐大,背後少不了李皇後和廢太子的支持。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殿下,那我們……”
    “按原計劃進行。”蕭景玄轉身回府,“今日朝會上,恐怕就有好戲看了。”
    **
    辰時三刻,宮門開啟,百官入朝。
    今日的朝會氣氛格外凝重。永和帝端坐龍椅,麵色沉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皇帝今日心情不佳。
    按例奏事後,一位禦史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講。”
    “臣彈劾戶部右侍郎鄭元培,勾結江南商會,侵吞河工款項,貪墨國帑,數額巨大。”禦史呈上奏折,“此為部分證據,請陛下禦覽。”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鄭元培臉色煞白,撲通跪地:“陛下明鑒,臣冤枉!”
    永和帝接過內侍遞上的奏折,翻開看了幾頁,臉色越來越沉。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朝堂:“鄭元培,這些賬目,你作何解釋?”
    “臣……臣不知啊!”鄭元培連連磕頭,“定是有人構陷臣!”
    “構陷?”永和帝冷笑,“這上麵有你的私印,有你的親筆批文,也是構陷?”
    鄭元培癱軟在地,說不出話來。
    這時,又一位禦史出列:“陛下,臣彈劾江南商會,勾結官員,壟斷漕運,哄抬物價,致使江南民怨沸騰。此為商會賬冊抄本,請陛下過目。”
    接著,第三位、第四位禦史相繼出列,彈劾的內容一個比一個嚴重。從河工貪墨到漕運壟斷,從私鹽販賣到土地兼並,樁樁件件,直指鄭氏和江南商會。
    朝堂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明白,這是要動真格了。
    齊王站在文官隊列前列,麵色鐵青。他沒想到,蕭景玄的動作這麽快,更沒想到,那些證據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朝堂上。
    “齊王。”永和帝忽然點名。
    “兒臣在。”齊王出列。
    “清水河堤一案,是你主理。”永和帝聲音平靜,“這些事,你可曾查到?”
    齊王額頭滲出冷汗:“回父皇,兒臣……正在查。”
    “正在查?”永和帝將禦史的奏折扔到他麵前,“你看看這些!河堤款項,五萬兩銀子經隆昌號轉入江南商會,而隆昌號的東家是鄭氏,江南商會的管事是沈懷遠——這些關係,你查了這麽久,沒查出來?”
    “兒臣……兒臣愚鈍。”齊王跪地,“請父皇責罰。”
    “你是愚鈍,還是有意包庇?”永和帝的聲音陡然嚴厲,“蕭景宏,你告訴朕,你與鄭氏,有沒有私下來往?”
    齊王渾身一顫:“兒臣……兒臣……”
    “說!”
    滿朝文武屏息凝神。這是要皇子當朝對質了。
    蕭景玄站在武將隊列中,神色平靜,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就在齊王幾乎要崩潰時,一個內侍匆匆入殿,在永和帝耳邊低語幾句。永和帝臉色微變,看了齊王一眼,沉聲道:“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說完,竟起身離座,匆匆離去。
    百官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有少數有心人注意到,那內侍稟報時,提到了“李皇後”“暈倒”等字眼。
    蕭景玄眸光微沉。李皇後這個時候“暈倒”,未免太巧了。
    看來,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