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臨別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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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離京前夜,京城飄起了這個冬天最大的一場雪。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不到兩個時辰,整個皇城已是銀裝素裹。靖王府內,燈火通明,蕭景玄正與心腹幕僚們做最後的部署。
    “殿下,三萬兵馬已在城外集結,糧草輜重也已備齊。”陸文遠指著輿圖,“此去北疆,快則半月,慢則二十日可到。隻是……”
    “隻是什麽?”蕭景玄抬頭。
    陸文遠壓低聲音:“兵部剛剛接到密報,突厥這次集結的騎兵不止五萬,至少八萬,且有攻城器械。殿下隻帶三萬兵馬,恐怕……”
    書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以少敵多,又是客場作戰,勝算渺茫。
    “父皇隻給三萬兵馬,自有他的考量。”蕭景玄神色平靜,“北疆還有五萬駐軍,加起來八萬對八萬,未必會輸。”
    周延年皺眉:“可北疆駐軍多年未經戰事,軍備鬆懈,將領又多與太子有舊。殿下若去,恐受掣肘。”
    “所以才要速戰速決。”蕭景玄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突厥寒冬用兵,本就犯了兵家大忌。他們糧草補給困難,隻要我們能拖上一兩個月,他們自會退兵。”
    李繼擔憂道:“可殿下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整合駐軍?”
    蕭景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所以本王需要一個人。”
    “誰?”
    “北疆副都督,陳鐵山。”蕭景玄道,“此人出身寒門,驍勇善戰,卻因不肯依附太子,在北疆被壓製多年。本王查過他的底細,可用。”
    眾人恍然。原來殿下早有準備。
    “周尚書。”蕭景玄看向周延年,“本王離京後,朝中之事就拜托你了。尤其是密旨和劉墉那邊,務必看緊。”
    “殿下放心。”周延年鄭重道,“臣定當竭盡全力。”
    “陸侍郎,兵部那邊……”
    正交代著,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玄七匆匆進來,麵色凝重:“殿下,宮裏出事了。”
    蕭景玄心頭一緊:“什麽事?”
    “劉墉劉閣老……遇刺了。”
    滿座皆驚。
    “什麽時候的事?傷勢如何?”蕭景玄霍然起身。
    “就在半個時辰前,在回府的路上。”玄七道,“刺客有七八人,武功高強,劉閣老身中三刀,所幸護衛拚死相救,現在人在太醫院,生死未卜。”
    蕭景玄臉色陰沉如水。劉墉遇刺,密旨就危險了。太子這手夠狠,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刺客抓到了嗎?”
    “跑了一個,其餘都死了。”玄七道,“但其中一個刺客身上,搜出了東宮的腰牌。”
    “東宮?”周延年倒吸一口涼氣,“太子竟敢如此明目張膽?”
    “未必是太子。”蕭景玄冷笑,“也可能是有人嫁禍。但無論如何,劉墉一出事,密旨就……”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侍衛進來稟報:“殿下,宗正府傳來消息,宗正令蕭王爺突發急病,昏迷不醒。”
    一連串的變故,讓書房裏的氣氛降到冰點。
    宗正令蕭王爺是皇叔,掌管宗正府,也是密旨的三位保管人之一。他這一病,宗正府那份密旨就無人看管了。
    “好算計。”蕭景玄緩緩坐下,“一夜之間,三份密旨兩份出事。隻剩尚宮局那份……”
    他忽然想起沈青瀾,心頭一緊:“玄七,立刻派人暗中保護沈姑娘。太子既然動了手,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她。”
    “是!”
    **
    與此同時,怡和宮。
    沈青瀾已經得知劉墉遇刺的消息。她坐在燈下,手中握著那枚蘭花玉佩,指尖冰涼。
    劉墉遇刺,宗正令病倒,這絕不是巧合。有人要在靖王離京前,毀掉所有密旨線索。而知道她看過密旨副本的人不多,王順算一個,還有……
    她想起禦花園假山後的那雙眼睛,心頭一凜。
    “沈典籍。”雲嬤嬤推門進來,低聲道,“德妃娘娘讓您過去一趟。”
    沈青瀾收起玉佩,跟著雲嬤嬤來到德妃寢殿。德妃還未歇息,坐在燈下看書,見她進來,放下書卷。
    “劉墉的事,你知道了?”德妃問。
    “是。”沈青瀾點頭,“娘娘,這明顯是衝著密旨來的。”
    德妃輕笑:“不止是密旨,也是衝著靖王去的。明日靖王就要離京,今夜發生這樣的事,就是要亂他的心神,讓他在北疆分心。”
    “那密旨……”
    “尚宮局那份,本宮已讓林尚宮轉移了。”德妃道,“但宮裏已經不安全了。青瀾,本宮問你,若有人要對你下手,你會如何?”
    沈青瀾抬起頭:“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得到消息,太子已經懷疑你了。”德妃看著她,“今日王順在禦花園攔你,不是偶然。他定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要搜查你身上是否有密旨線索。幸好靖王路過,否則……”
    沈青瀾心頭一沉。她確實大意了,以為有靖王庇護就安全,卻忘了太子狗急跳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本宮給你兩個選擇。”德妃緩緩道,“第一,留在宮中,但本宮不能保證你的安全。第二,隨靖王去北疆。”
    沈青瀾愣住了:“去北疆?”
    “對。”德妃點頭,“本宮可以安排你以隨軍文書的名義出宮,隨靖王赴北疆。一來避開宮中危險,二來……你在靖王身邊,或許能幫到他。”
    這個提議太突然,沈青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去北疆,意味著離開這個困了她多年的深宮,也意味著要和蕭景玄並肩作戰。但北疆苦寒,戰事凶險,她能幫上什麽忙?
    “你不必立刻回答。”德妃道,“回去想想,天亮前給本宮答複。”
    沈青瀾回到偏殿,心亂如麻。
    窗外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瀾兒,人生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路難走,但必須走。”
    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
    留在宮中,或許能繼續搜集證據,為沈家翻案。但危險重重,隨時可能喪命。
    去北疆,能避開危險,也能陪在蕭景玄身邊。但遠離京城,翻案的事就會耽擱。
    正猶豫間,窗外又傳來叩擊聲。
    這次不是銅錢,而是一枚玉佩——蕭景玄給她的那枚蘭花玉佩,係著一張小紙條。
    沈青瀾開窗取下,紙條上隻有兩個字:“等我。”
    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所寫。蕭景玄現在應該忙著準備出征事宜,卻還記掛著給她傳信。
    沈青瀾握著玉佩,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個看似冷漠的皇子,其實比誰都細心。
    她提筆,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三個字:“我等你。”
    將紙條係回玉佩,放回窗台。很快,玉佩被取走。
    沈青瀾站在窗前,看著茫茫雪夜,心中忽然有了決定。
    父親含冤而死,沈家需要昭雪。但若她死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活著,才有希望。
    她要去北疆,要活著,要親眼看到沈家沉冤得雪,要親眼看到蕭景玄……
    想到那個名字,她臉上微熱。
    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
    **
    子時三刻,靖王府。
    蕭景玄收到沈青瀾的紙條,看著那三個字,嘴角微微上揚。
    “殿下,沈姑娘那邊……”玄七小心翼翼地問。
    “她答應等我了。”蕭景玄將紙條小心收好,“去,準備一下,明早出發前,我要見她一麵。”
    “可是殿下,明日卯時就要出發,今夜還要點兵、驗糧,時間恐怕……”
    “擠也要擠出時間。”蕭景玄打斷他,“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有些話必須當麵說。”
    “是。”
    玄七退下後,蕭景玄獨自站在窗前。雪還在下,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但這份潔白之下,藏著多少汙穢和血腥,隻有他知道。
    明日離京,京城這盤棋就交給周延年了。他隻希望,等他回來時,一切還來得及。
    正想著,外頭忽然傳來喧嘩聲。蕭景玄皺眉:“怎麽回事?”
    一名侍衛匆匆進來:“殿下,府外來了許多百姓,說是……說是來送行的。”
    “送行?”蕭景玄微怔,“這麽晚了,又下著大雪……”
    他走到府門前,隻見門外聚集了數百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提著燈籠,捧著熱粥、棉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見蕭景玄出來,一位老者顫巍巍上前:“草民等聽說靖王殿下明日要出征北疆,特來送行。北疆苦寒,這些棉衣、熱粥,還請殿下收下。”
    蕭景玄看著這些淳樸的百姓,心中湧起複雜情緒。他這些年刻意低調,不問政事,就是不想卷入奪嫡之爭。可如今,他還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多謝諸位。”他拱手行禮,“天寒地凍,大家快回去吧。”
    “殿下!”一個年輕人喊道,“我們都知道,殿下是去北疆打突厥的。殿下放心去,我們在京城等著殿下凱旋!”
    “對!等著殿下凱旋!”
    呼聲此起彼伏。蕭景玄望著那一張張真誠的臉,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擔子如此沉重。
    這不是為了皇位,是為了這些百姓,為了這個國家。
    他深深鞠躬:“蕭景玄在此立誓:定不負諸位所托,驅除韃虜,衛我河山!”
    “靖王千歲!靖王千歲!”
    呼聲在雪夜中回蕩,傳得很遠很遠。
    **
    同一時間,東宮。
    蕭景宸聽著遠處傳來的呼聲,臉色鐵青。他摔了手中的酒杯,碎片四濺。
    “好一個靖王!好一個深得民心!”
    幕僚們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劉墉那邊怎麽樣了?”蕭景宸問。
    “還在搶救,生死未卜。”一名幕僚小心翼翼道,“殿下,刺殺朝廷重臣,這事若傳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蕭景宸冷笑,“誰能證明是本宮做的?刺客都死了,死無對證!”
    “可是宗正令那邊……”
    “那個老東西,早就該死了。”蕭景宸眼中閃過狠厲,“密旨三份,現在兩份已經廢了。隻要再拿到尚宮局那份,毀掉,就沒人知道父皇要廢太子!”
    他看向窗外:“靖王明日就要走了,等他回來,一切都晚了。到時候本宮已經登基,他敢怎樣?”
    “殿下英明。”幕僚們齊聲道。
    蕭景宸卻忽然想起什麽:“對了,那個沈青瀾……王順說她在禦花園被靖王護著,身上可能藏著密旨抄本。”
    “殿下的意思是?”
    “找個機會,除掉她。”蕭景宸淡淡道,“記住,做得幹淨些,別留下把柄。”
    “是。”
    **
    寅時初,雪漸漸小了。
    沈青瀾一夜未眠,終於下定決心。她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準備天亮後去求德妃,安排她隨軍。
    正收拾著,外頭傳來極輕的叩門聲。
    “誰?”
    “是我。”是蕭景玄的聲音。
    沈青瀾一驚,忙開門。蕭景玄一身黑色勁裝,披著玄色大氅,肩頭落滿雪花,顯然是冒雪而來。
    “殿下怎麽來了?”她壓低聲音,“這個時候,宮裏……”
    “放心,我有安排。”蕭景玄進門,關上門,“青瀾,長話短說。我得到消息,太子可能要對你下手。你留在宮裏不安全。”
    沈青瀾點頭:“德妃娘娘也這麽說。她建議我……隨殿下去北疆。”
    蕭景玄眼睛一亮:“你願意?”
    “願意。”沈青瀾看著他,“隻是,我去北疆能做什麽?一個女子隨軍,恐怕……”
    “你不是普通女子。”蕭景玄握住她的手,“你讀過兵書,懂謀略,更有一手好字。軍中正缺文書,你可以幫我處理軍務文書。”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更重要的是,你在身邊,我放心。”
    沈青瀾心頭一熱,垂眸道:“那宮中這邊……”
    “德妃娘娘會安排。”蕭景玄道,“我已經和她通過氣了。天亮後,你以尚宮局外派文書的名義出宮,到西華門外,有人接應你。”
    “這麽快?”
    “必須快。”蕭景玄神色凝重,“太子已經動手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這是通行令,收好。記住,出宮後直接上馬車,不要回頭,不要停留。”
    沈青瀾接過令牌,入手冰涼,上麵刻著複雜的紋路。她知道,這一去,就是真正的並肩作戰了。
    “殿下,”她忽然問,“北疆……危險嗎?”
    蕭景玄沉默片刻,緩緩道:“危險。但我會保護你。”
    “我不是怕危險。”沈青瀾抬起頭,目光清澈,“我是怕……幫不上殿下。”
    蕭景玄看著她,忽然笑了。這是沈青瀾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麽溫柔,這麽真實。
    “青瀾,你能在我身邊,就是最大的幫助。”他輕聲道,“等我從北疆回來,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就向父皇請旨,娶你為妃。”
    沈青瀾眼眶微熱:“殿下說話算話?”
    “一言九鼎。”
    窗外傳來更鼓聲,寅時三刻了。
    “我該走了。”蕭景玄鬆開手,“記住,西華門外,不見不散。”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青瀾,保重。”
    “殿下也是。”
    蕭景玄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沈青瀾握著那枚令牌,站在窗前,直到天色微明。
    **
    卯時初,靖王府。
    三萬兵馬在城外集結完畢,蕭景玄一身銀甲,披著猩紅披風,騎在白色戰馬上,英武非凡。
    周延年、陸文遠等心腹官員前來送行。
    “殿下,一路保重。”周延年拱手,“京城這邊,臣會守著。”
    “拜托了。”蕭景玄點頭,又看向陸文遠,“陸侍郎,軍需補給就拜托你了。”
    “殿下放心。”
    正說著,一騎快馬從城中疾馳而來。馬上是個宮裝女子,戴著麵紗,看不清麵容。她到近前下馬,遞上一封信。
    “靖王殿下,德妃娘娘讓奴婢送來的。”
    蕭景玄接過信,打開一看,隻有一行字:“人已出宮,安全。”
    他心中一鬆,將信收起:“替我謝過德妃娘娘。”
    “是。”
    時辰到了。蕭景玄調轉馬頭,麵向三萬將士,高聲道:“出發!”
    號角齊鳴,旌旗招展。大軍緩緩開拔,朝著北疆方向而去。
    蕭景玄走在隊伍最前麵,回頭望了一眼京城。城牆巍峨,在晨光中顯得莊嚴而肅穆。
    這一去,不知何時能歸。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回來。
    為了母妃的冤屈,為了沈家的清白,為了那些送行的百姓,也為了……那個在等他的女子。
    他握緊韁繩,眼神堅定。
    北疆,我來了。
    **
    西華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路邊。
    沈青瀾坐在車內,掀開車簾一角,看著靖王大軍遠去的方向。她換了一身男裝,束起長發,看起來像個清秀的少年。
    趕車的是玄七,他低聲道:“沈姑娘,我們該走了。殿下交代,要盡快追上大軍。”
    沈青瀾放下車簾:“走吧。”
    馬車緩緩啟動,沿著官道向北而行。沈青瀾靠在車廂裏,手中握著那枚蘭花玉佩,心中既有離別的傷感,也有對新生活的期待。
    這條路很難,但她不後悔。
    父親,您在天之靈看著,女兒一定會為沈家討回公道。
    蕭景玄,你說過要娶我為妃,我記住了。
    馬車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一路向北,漸行漸遠。
    而他們都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