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士俗不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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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趙擎嶽眉頭擰成了疙瘩,盯著那叢翠竹,仿佛在審視一個強大的對手。
他慣於詠誦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對於這江南柔韌之物,一時有些無處下手。
他握緊拳頭,心中焦灼:“竹……雖直,卻無木之剛硬;雖韌,卻少藤之纏綿。其風骨究竟何在?難道隻能寫其虛心表象?”
他來回踱步,試圖從竹的挺拔中硬生生擠出幾分北地的豪邁來。
嶺南陳逸風這次徹底收起了所有的輕視與浮躁。
他知道,在斯語那般驚才絕豔的表現之後,任何取巧或流於表麵的吟詠都將是自取其辱。
他閉目凝神,努力回憶典籍中關於竹的典故,以及嶺南特有的竹海景象,試圖從中挖掘出獨特的意象。
他指甲下意識地掐著掌心,告誡自己,“必須深挖!必須找到與眾不同的切入點!哪怕隻有一句出彩……”
巴蜀李慕白也收起了酒壺,罕見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他撫摸著腰間一枚竹節形的玉佩,眼神飄忽,似乎在回憶蜀地那漫山遍野、雲霧繚繞的竹林,以及竹林七賢那般瀟灑不羈的典故。
他喃喃自語,“竹之性,在直,在空,在韌……亦在那一份不與世爭的隱逸之氣乎?”
中原周文淵老先生端坐如鍾,目光深邃。
他並未急於構思詞句,而是先在內心中構建關於“竹”的文化意象體係——其形、其性、其德、其與文人精神的契合。
他手指在膝上虛劃,推敲著如何將“格物致知”的理學思想融入對竹的詠歎之中,賦予其更厚重的道德分量。
他心中已有數個腹稿,但都在與記憶中前人佳作對比後,覺得略有不足,仍在尋求那畫龍點睛的一筆。
江南蘇芷柔輕輕起身,走到軒外,伸出纖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帶著雨珠的竹葉。
冰涼的觸感傳來,她感受著竹的挺拔與葉的柔韌。
作為江南女子,她對竹更為熟悉,但也正因熟悉,更難跳出窠臼。
她思索著:“畫竹者眾,詠竹者繁,如何才能不落‘清影’、‘高節’之俗套,寫出竹之魂,而非僅描其形?”
她試圖將自己對生命堅韌、對歲月靜好的理解,融入對竹的觀照之中。
斯語依舊站在原處,目光平靜地掠過那叢翠竹。
他的大腦再次進入高速分析狀態:
命題是 “詠竹”,經典題材,地球與藍星文化中皆有深厚積累。
核心意象:虛心、有節、挺拔、堅韌、清高、隱逸。
眾人大概率會圍繞上述核心意象展開,比拚的是語言精度、意境營造和思想深度。
周老可能偏向道德寓意,蘇芷柔可能側重風姿韻味,趙擎嶽可能強調其“直”,陳逸風可能挖掘其“異”。
他需要選擇一首在地球上經過檢驗,能在此類題材中脫穎而出,且其核心思想能無縫融入藍星文化語境的詩。
這首詩不能僅僅是描寫,最好能蘊含獨特的生活哲理或鮮明的人生態度,形成降維打擊。
腦海中相關詩作飛速閃過。
鄭板橋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鬆)突出堅韌,但略顯直白;
王維的竹裏館獨坐幽篁裏)偏向意境,但“詠”的力度稍弱;
杜甫、白居易等亦有相關詩作……
最終,一首詩清晰地浮現出來——蘇軾的《於潛僧綠筠軒》。
此詩並非通篇詠竹,但其核心觀點,恰恰能跳出單純詠物,直指文人與竹的精神內核,且語言詼諧巧妙,哲理深刻。
他的思考定位於此,就是它了,不過要改個詩名。
此詩前半部分以議論入手,後半部分點明主旨,既能展現思辨深度,又能以出人意表的觀點和接地氣的語言引發共鳴。
與之前《飲湖上初晴後雨》的比喻妙趣有異曲同工之妙,且更顯智慧鋒芒。
香已燃過半。
陳逸風似乎捕捉到了一絲靈感,他想到嶺南竹海中竹筍破土而出的生命力,以及竹節中空卻能淩雲的特點,提筆寫下《詠新竹》。
其中“未出土時先有節,及淩雲處尚虛心”一聯,既扣竹之形,又寓人之品,構思巧妙,寓意深刻。
寫成後他仔細端詳,自覺比前兩輪進步良多,臉上終於恢複了幾分神采。
周文淵老先生也緩緩動筆,他的詩題為《墨竹吟》,以竹喻人,強調“外直中通堪作範,心虛節勁可為師”。
將竹的物理特性與儒家提倡的道德修養緊密結合,詩風沉穩厚重,道理分明,幾位老派文人看了紛紛點頭稱善。
蘇芷柔也完成了她的《庭竹》,以女性細膩筆觸描繪竹之風姿,“風來清影自生韻,月過虛懷不染塵”。
意境空靈淡雅,將竹的清高與脫俗表現得淋漓盡致,與她本人的氣質相得益彰。
趙擎嶽苦思良久,最終放棄了對柔韌的糾結,回歸本心,寫出了《勁竹讚》。
“立根原在破岩中,任爾東西南北風”,雖化用之意明顯,但氣勢雄渾,倒也寫出了竹的另一麵剛強,他自己頗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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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白則另辟蹊徑,他的《問竹》帶著酒後的狂放與天真,“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雖未直接描寫竹之外形,卻借竹表達了超然物外、寄情山水的誌趣,也算切題,且個性鮮明。
香即將燃盡。
又到了斯語壓軸的時刻。
這一次,沒有人再懷疑他會才思枯竭,隻有滿滿的、幾乎要溢出胸膛的期待。
他會寫出怎樣的詠竹詩?能否再次超越眾人的想象?
斯語在眾人的注視下,再次從容走到書案前。
他提筆,蘸墨,落筆。
依舊沒有吟誦,隻有沉穩的書寫。
宣紙上,新的詩篇誕生:
《詠竹示友》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詩成,眾人凝神看去。
初看前兩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不少人微微一怔,這開頭……未免太直白了些吧?
如同口語,毫無辭藻修飾。
甚至有人心中暗哂:“這斯語,莫非江郎才盡,開始打油了?”
但緊接著看下去——“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這一聯,如同平地驚雷!
將“無竹”與“令人俗”直接掛鉤,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的態度,點出了竹對於文人精神世界的極端重要性!
這種重要性,甚至超過了維持肉體生存的“肉”!
這是一種何等的精神潔癖與價值宣言!
然而,真正的點睛之筆,在最後一句——“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
如同醍醐灌頂,又似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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