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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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強?先得有人!”
左側首位,身材魁梧如鐵塔的劉闖猛地踏前一步,身上的鐵甲葉片嘩啦作響。
他銅鈴般的眼睛瞪圓,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揮,仿佛要驅散眼前的迷霧:“李頭兒,咱們現在兵不滿兩千,撒在城牆上都嫌稀!當務之急是招兵買馬!敞開城門,放那些流民進來!河對岸魏博境內流民多如蝗蟲,管他娘的是不是細作,先弄進來,填滿營房再說!有刀有槍,才是硬道理!”
他聲如洪鍾,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對麵一個世家子弟的臉上。
那年輕子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劉莽夫!你懂個屁!”
右側首位,趙猛冷哼一聲,抱著粗壯的雙臂,如同磐石般巋然不動。
他眼神銳利如鷹隼,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招一群烏合之眾頂什麽用?劉勳那幾千人怎麽死的?被咱們幾百兄弟砍瓜切菜!兵貴精不貴多!老子現在這兩千人,一半是剛收攏的劉勳殘兵,一半是裹挾來的流民,毫無章法!當務之急是練!往死裏練!沒三個月苦練,拉出去就是送死!軍餉糧秣,先緊著老子練兵!”
兩人如同針尖對麥芒,一個主張急速擴軍,一個強調精兵苦練,互不相讓。
粗重的喘息和火藥味在堂上彌漫開來。
“兩位將軍所言,皆有道理。”
一個清冽平靜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盤,瞬間打破了武夫之間的對峙。
柳明姝從李燁右側下首的位置盈盈起身。
她今日換了一身藕荷色的窄袖襦裙,外罩素色半臂,發髻簡單綰起,隻斜插了一支銀簪,素雅至極,與這充滿男性剛硬氣息的軍議堂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其中。
她手中捧著一卷厚厚的賬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沉靜地迎向李燁:“然則,招兵買馬,訓練精銳,皆需錢糧。城中府庫,妾身已初步清點。”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凝重,“劉勳搜刮所得,錢不過八千餘貫,糧不足萬石,雖有各大世家捐贈,但若依劉將軍所言大肆招兵,依趙將軍所言嚴加操練,這點積蓄,恐支撐不過一月。”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劉闖和趙猛高漲的氣焰。
劉闖張了張嘴,想反駁什麽,卻發現自己對錢糧之事確實一竅不通,隻能煩躁地抓了抓頭皮。
趙猛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抱著胳膊的手更緊了。
“柳曹事所言甚是!”
一個穿著湖藍色錦緞圓領袍、麵皮白淨、眼神活絡的中年人立刻接口,正是陸氏的代表陸明軒。
他起身,向李燁和柳明姝分別拱了拱手,臉上堆起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錢糧乃根本。濮州地處要衝,南來北往,商機無限!當務之急,是疏通商路,減免關卡厘金,吸引四方商賈!隻要商路一通,財源自然滾滾而來!有了錢,何愁招不到兵?何愁練不出精兵?此乃生財固本之道!”
他語速極快,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著,描繪著商貿繁榮的藍圖,引得幾位同樣出身商賈世家的子弟連連點頭。
“陸兄此言差矣!”
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崔家新推入州衙的子弟崔泓,年約二十許,麵容尚帶稚氣,但眼神裏卻有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與傲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簇新的寶藍色綢袍,向前一步,朝著李燁方向深深一揖,朗聲道:“防禦使大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濮州已定,當務之急是正名分!請大人速速備下重禮,遣得力之人,星夜兼程,上貢成都朝廷!陳明劉勳之暴,大人戡亂之功!請朝廷敕封大人為濮州節度使!屆時名分大義在手,號令濮州,莫敢不從!區區錢糧兵馬,自然水到渠成!”
他一番話引經據典,說得慷慨激昂,仿佛已看到朝廷旌節賜下的榮光。
幾個同樣出身清貴的世家子弟紛紛頷首,深以為然。
一時間,堂上眾說紛紜,如同開了鍋的沸水。
招兵、練兵、屯田、通商、上貢……每一條聽起來都似乎有理,卻又彼此矛盾,爭執不下。
劉闖的吼聲,趙猛的冷哼,陸明軒的滔滔不絕,崔泓引經據典的辯論,還有其他人的附和或反駁,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嗡嗡作響,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新加入的世家子弟們或激動,或茫然,或暗自盤算,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那位端坐主位、始終沉默的年輕防禦使。
李燁一直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每一張或激動、或焦急、或充滿算計的麵孔。
他放在硬木扶手粗糙紋路上的右手,五指微微蜷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就在爭論聲浪達到頂峰,崔泓正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地強調著“朝廷大義名分高於一切”時。
“夠了!”
一聲斷喝,並不如何響亮,卻如同帶著冰碴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喧囂的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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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降臨!
所有的爭論、咆哮、辯解,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劉闖張大的嘴巴忘了合上,趙猛抱臂的手僵在半空,陸明軒揮舞的手指凝固了,崔泓臉上激昂的表情瞬間化為驚恐的煞白。
李燁緩緩站起身。
他的動作並不快,但那股無形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壓迫感,卻隨著他挺拔身軀的立起而轟然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空間。
他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眼睛,銳利如刀鋒,冰冷如寒潭,緩緩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眾人。
“招兵買馬?”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眾人心頭,“魏博樂彥禎擁兵數萬,汴州朱溫帶甲三萬!我們招多少流民,能抵得過他們的鐵蹄?”
目光轉向趙猛:“練兵精卒?練得再精,沒有堅固的城池依托,在曠野之上,如何抵擋十倍之敵的圍剿?血肉之軀,豈能硬撼堅城利箭?”
再看向柳明姝和陸明軒:“屯田通商?想法不錯。可若敵人鐵騎突至城下,縱有萬頃良田,千條商路,頃刻間化為焦土!商人最是機敏,城防不固,誰敢來此刀尖舔血?”
最後,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臉色慘白的崔泓身上:“上貢朝廷?自稱節度使?”
李燁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冷冽、近乎殘酷的弧度,“朝廷?如今的朝廷,政令還能出得了宮門幾步?那節度使的旌節,在朱溫、李克用、時浦這些虎狼眼中,不過是一塊擦腳布!虛名未至,殺身之禍必先臨頭!引火燒身,愚不可及!”
他向前一步,腳步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洞穿亂世迷霧的徹骨清醒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睜開眼看看這天下!藩鎮割據,群雄逐鹿,人命賤如草芥!亂世之中,什麽都是虛的!兵會潰散,糧會被奪,財會被掠,名會被汙!”
他猛地抬手,食指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身後那張巨大的濮州輿圖,指尖重重地點在“濮州城”三個字上!
“唯有它,這座城!這座城牆!才是我們立足亂世,安身立命,徐圖大業的根本!是庇護我等血肉、積蓄力量、最終殺出一條血路的唯一根基!”
他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在死寂的大堂中轟鳴回蕩:
“高!築!牆!”
“廣!積!糧!”
“緩!稱!節!”
九個字,一字一頓,如同九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帶著鐵與血的冷酷,帶著洞察亂世本質的智慧,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寒又不得不信服的磅礴力量!
“牆不高,何以禦虎狼之師?糧不足,何以養守城之卒?名不固而先稱節,乃取死之道!”李燁的目光如電,掃過下方一張張因震撼而失神的臉,“此乃根本!根基不牢,地動山搖!餘者,皆為此服務!”
他收回手指,負手而立,身形在火把跳躍的光芒中顯得異常高大,如同淵渟嶽峙。
“自今日起,濮州上下,隻為一事!”李燁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征發民夫,加固城防!深挖壕塹!廣儲糧秣!其餘諸事,皆為此讓路!”
“諸位,”他目光沉凝地環視一周,“可有異議?”
堂下,一片死寂。
劉闖張大的嘴巴終於合上了,他撓了撓刺蝟般的短發,臉上那股急躁被一種恍然和信服取代,悶聲道:“李頭兒……不,防禦使大人說得對!是俺老劉想岔了!這牆,確實得先立起來!”
趙猛抱著胳膊的手緩緩放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道刀疤似乎都舒展了幾分,沉聲道:“末將附議!牆堅糧足,兵練得才有意義!否則,練得再好也是給人送菜!”
柳明姝捧著賬冊的手微微放鬆,她抬頭看向李燁,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這位年輕主君那深藏於鋒芒之下的、令人心折的定見與格局。
她微微頷首,聲音清晰而堅定:“度支曹,必竭盡所能,統籌錢糧,優先保障築城儲糧所需。”
陸明軒臉上的精明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後怕和欽佩交織的複雜神情,他連忙躬身:“陸某……心服口服!商路之事,待城防穩固,再徐徐圖之!”
崔泓更是麵如土色,額頭冷汗涔涔,哪裏還敢提什麽“朝廷名分”,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顫聲道:“晚生……愚鈍!謹遵防禦使大人鈞命!”
所有新加入的世家子弟,無論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已被李燁那洞穿亂世的清醒、力排眾議的魄力以及那九個字所蘊含的鐵血智慧所懾服。
他們齊齊躬身,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與順服:
“謹遵防禦使大人鈞命!”
李燁的目光最後落在那道被他掌力震裂的案幾縫隙上,眼神深處,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根基初立,然風暴將至。
這濮州城,將是他在這個血腥亂世中,為自己,也為追隨者,築起的第一道,也是最關鍵的一道生死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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