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會葛從周,撤兵二十裏
字數:6577 加入書籤
隨著他的話語,一股無形的、屍山血海淬煉出的恐怖威壓,如同沉重的山嶽,猛地朝李燁當頭壓下!
周圍所有火把的光焰都似乎為之一暗!
李燁身下的黑馬不安地刨動著蹄子,噴著粗重的白氣。
他挺直了背脊,迎向那足以讓尋常將領心膽俱裂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懼色。
“葛將軍,”
他開口,聲音在葛從周強大的氣勢下依舊沉穩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獻城投降?李燁頭顱在此,將軍若取,隨時可來!嫌命太長?亂世求生,誰人不惜命?”
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猛地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空曠的荒野,蓋過了夜風的呼嘯:
“我今日冒險出城,隻為問將軍一句話!”
李燁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炬火,穿透數十步的距離,死死鎖住葛從周那雙深不見底的鷹眸,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帶著血與火的重量:
“將軍一生戎馬,忠義之名播於天下!昔日追隨黃王,亦是為解民倒懸!可將軍睜眼看看!”
他猛地抬手,手臂如戟,狠狠指向身後那座在魏博軍火海映照下、顯得格外渺小孤寂的濮州城!
“看看這座城!看看城中數萬生民!他們手無寸鐵!他們隻想活著!隻想在這該死的亂世裏,有一口飯吃,有一寸屋瓦遮身!”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楚,“魏博樂彥禎,虎狼之師,已在城下!刀鋒所指,隻為屠城泄憤!將軍若再引兵相攻,南北夾擊之下,濮州城破隻在頃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如同瀕死野獸的嘶吼,帶著最尖銳的質問,狠狠砸向葛從周:
“敢問將軍!你手中這柄飲血無數的利劍,今日,是要為黃王霸業再添一座白骨之城?還是要為了這滿城無辜的父老妻兒,留下最後一條生路?”
“你忠義之名,難道要染上這數萬濮州百姓的泣血哀嚎嗎?!”
“你葛從周三個字,難道忍心看這濮州城,明日便化為一片焦土,遍地白骨?!”
“回答我!!”
最後三個字,李燁幾乎是咆哮而出,聲嘶力竭,帶著一股撼天動地的悲愴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夜野中回蕩,震得火把的光焰瘋狂搖曳,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聽到他話語的葛從周部卒心上!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夜風卷過荒草發出的嗚咽,和遠處魏博軍隱隱傳來的鼓噪。
“李團練使,”
葛從周的聲音低沉而渾厚,如同悶雷滾過大地,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磨礪出的沙啞質感,在這寂靜的曠野中格外清晰,“好膽色,難怪能斬劉勳,奪濮州。”
他的目光越過李燁,投向後方那座在黑暗中蟄伏、如同受傷巨獸般的孤城,投向城牆上那密密麻麻、如臨大敵的弓弩手和火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複雜情緒。
“隻是,”
他收回目光,重新鎖定李燁,語氣陡然轉沉,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這滿城軍民之性命,李團練使真以為,憑這一腔孤勇和這殘破之城,就能擋得住北麵樂彥禎兩萬虎狼?擋得住我麾下七千百戰之卒?”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如山的氣勢驟然壓來:“大廈將傾,獨木難支。黃王雖暫退,然根基猶在,席卷之勢未絕。李團練使少年英雄,何苦為這行將就木的唐室,做這無謂的殉葬?更遑論……還要拉著滿城無辜為你陪葬?”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敲打在李燁的心上,也仿佛敲打著整個濮州城脆弱的防線。
李燁沒有後退,迎著那迫人的氣勢,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星光照亮他半邊臉龐,那年輕的眉宇間,沒有動搖,反而燃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火焰。
“殉葬?陪葬?”
李燁的聲音同樣低沉,卻帶著一種針鋒相對的銳利,“葛將軍此言差矣!李燁守此城,非為唐室,乃為這城中數萬不願再做流民、不願再被亂兵屠戮的父老鄉親!為他們能有一隅之地,苟全性命於亂世!”
他猛地抬手,指向北方那片樂彥禎大軍駐紮的方向,語氣中充滿了刻骨的譏誚:“樂彥禎?他興師動眾,口口聲聲討逆,不過是為報叛鎮之仇,為一己私憤!他麾下之兵所過之處,與蝗蟲何異?百姓何辜?濮州若落他手,必是人間地獄!”
手指陡然轉向南方,指向葛從周來的方向,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對方眼底:“至於黃王……”李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冰冷,“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何等豪邁!何等氣魄!可如今呢?長安何在?黃巢何在?”
葛從周那如古井般深沉的眼底,在李燁提及“長安”、“黃巢”的刹那,難以抑製地掠過一絲劇烈的波動!
那是一種深埋的痛楚,一種信仰崩塌後的茫然,被李燁這毫不留情的一刀,狠狠刺中!
他緊抿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將軍乃當世名將,有定國安邦之才!”
李燁捕捉到了那瞬間的動搖,聲音陡然轉為激昂,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拷問,“難道真甘心隨一敗局已定、倉皇北遁的‘帝王’,繼續做那流寇之舉?繼續讓這中原大地,被你們和樂彥禎這等軍閥反複蹂躪,血流漂杵,永無寧日嗎?”
“住口!”
葛從周猛地低喝一聲,如同受傷的猛虎發出低沉的咆哮,一股淩厲的殺意瞬間爆發!
他腰間的佩刀似乎都隨之嗡鳴!
那雙原本深邃的眼中,此刻燃燒著憤怒、痛苦和一種被戳破隱秘的狂躁!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將眼前這大膽狂徒撕碎!
城牆上,趙猛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扣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空氣凝固到了極點,仿佛一個火星就能引爆!
然而,李燁依舊挺立如鬆,迎著那幾乎要將他碾碎的狂暴氣勢,一步未退!
他的目光,甚至更加銳利,更加無畏,如同兩把燒紅的匕首,死死釘在葛從周那雙翻湧著驚濤駭浪的眼睛裏!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用這無聲的、充滿力量的對視,告訴對方:我無所畏懼!我說的,就是這血淋淋的現實!
時間,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被拉長、扭曲。
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葛從周身下的青驄馬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緒的劇烈波動,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葛從周那岩石般冷硬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濃眉緊鎖,深陷的眼窩中,那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眸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
李燁的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引以為傲的“忠義”二字之上!
他追隨黃巢,是因朝廷腐朽,民不聊生!
是為了“衝天香陣透長安”的義旗!
可如今……兵鋒所指,真的是為了那飄渺的“霸業”?
還是為了……將這早已破碎的山河,再碾成更細的齏粉?
他眼前仿佛閃過一路行來,赤地千裏,餓殍遍野的景象。
濮州城中那些蜷縮在寒冷與恐懼中的身影,似乎就在他眼前晃動。
“將軍!”
身旁的心腹副將張歸霸看著葛從周臉上罕見的掙紮,忍不住低聲提醒,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中殺機畢露。
隻等一聲令下,便將這膽大包天的年輕團練使亂刃分屍!
葛從周緩緩抬起手,動作沉重得如同舉起千鈞巨石。
他的手,那隻握慣了刀劍、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顫抖。
他死死盯著數十步外,那個在風中挺立如孤鬆、眼中燃燒著不屈火焰的年輕身影。
那隻抬起的手,沒有揮下,而是緩緩地、帶著一種仿佛卸下萬鈞重擔般的疲憊,落在了腰間那柄飲血無數的佩劍劍柄之上!
那狂暴的殺意並未消散,而是被一種更深沉近乎悲愴的疲憊所取代。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仿佛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
那如山的氣勢消散了大半,高大的身影在星光下竟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佝僂。
他抬起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穹,那裏,幾顆寒星微弱地閃爍著。
“……大廈將傾……”
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李燁的話,聲音低啞,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洞悉了結局的蒼涼,“……大廈將傾……”
葛從周手中那柄剛剛出鞘、寒光四射的長劍,竟被他反手狠狠一擲,精準無比地插回了腰間的劍鞘之中!
動作幹淨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一錘定音的決斷!
他猛地抬起頭,深陷的眼窩中,那翻湧的波濤已經平息,重新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但那沉靜之下,卻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重量。
他看向李燁,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屏息凝神的人耳邊,帶著一股席卷一切的威嚴:
“傳我將令!”
“全軍,後撤二十裏!”
“此城……”
他目光複雜地掃過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的孤城,最終落回李燁那張年輕卻寫滿堅毅的臉上,一字一頓,聲震四野:
“李燁,我念濮州一城百姓,如你能在七日內擊退魏博大軍,我自退兵,如不能,可別怪我親手取城!”
他不再看李燁,也不再看那座如同巨獸般蟄伏的孤城。
他猛地轉身,動作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黑色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揚起,如同垂死的鷹隼最後展開的翅膀。
他翻身上馬,韁繩一抖。
“駕!”
一聲短促的叱喝,戰馬發出一聲嘶鳴,四蹄翻騰,載著那如山的身影,瞬間衝入濃稠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隻留下馬蹄叩擊大地的“噠噠”聲,由近及遠,迅速被無邊的夜色吞沒。
曠野上,隻剩下李燁一人,獨立於冰冷的夜風之中。
他望著葛從周消失的方向,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方才那直麵生死、撬動名將心防的驚險博弈,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
但此刻,他眼中那狂熱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成了!
雖然隻是一絲縫隙,但那堅冰,已然鬆動!
喜歡踏平五代,我建最強帝國請大家收藏:()踏平五代,我建最強帝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