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錢糧斷絕,去搶黃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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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和四年,五月初。
    濮州城,團練使府邸。
    李燁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筆直。
    他目光沉沉,掃過下首一張張緊繃的臉。
    手指無意識地屈起,指節一下下,帶著沉悶的節奏,叩擊在鋪滿整個桌案的地圖邊緣。
    那聲音不大,卻敲得人心頭發緊。
    地圖上,濮州像個小小的孤島,被密密麻麻標注著各方勢力符號的墨線團團圍困。
    “羅參軍,近期流民招募情況何如?”
    李燁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軍師羅隱猛地從一堆寫滿潦草數字的麻紙裏抬起頭。
    他瘦得厲害,寬大的青布袍子掛在身上空蕩蕩的,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裏麵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
    他幹裂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
    “主公…流民。今日又有四百七十三戶拖家帶口擠到城門口,多是兗州、鄆州那邊遭了兵災水禍逃過來的。”
    他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抓起最上麵幾張紙,紙張發出嘩啦的脆響。
    “周圍五縣,能開墾的荒地…已分出去大半。可人…人還在不停地湧來!歸附登記在冊的,已逾三萬一千餘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
    “這…這口子,堵不住了!”
    一股寒氣順著李燁的脊梁骨往上爬。
    三萬張嘴,一天要嚼掉多少糧食?
    但是招募流民,第一年總是最艱難的,隻要站穩了腳跟,流民立了身安了家,那以後就是源源不斷的兵源和錢糧!
    這念頭沉甸甸地墜著他的心。
    “砰!”
    一聲悶響。
    坐在羅隱對麵的柳明姝將手中厚厚的賬簿放在桌案上。
    賬簿沉重的棱角撞得案幾發出一聲呻吟,震得旁邊葛從周麵前半碗渾濁的茶水都晃蕩起來,濺出幾點渾濁的水珠。
    柳明姝那張素來帶著幾分書卷氣的臉此刻繃得緊緊的,眉梢幾乎要挑進鬢角裏。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窄袖胡服,袖口沾著幾點墨漬,手指因為用力按著賬簿而指節泛白。
    “羅先生堵不住流民的口,我柳明姝這裏,也快堵不住錢糧的窟窿了!”
    她聲音又脆又急,像一串冰珠子砸在鐵盤上,“開荒要農具!播種要耕牛!為了安置這些人,庫房快被搬空了!前些日子從魏博軍身上刮下來的那點油水,還有城裏幾家大戶‘自願’捐贈的銅錢,眼看就要見底!”
    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刺向李燁:“主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這樣下去,別說給流民活路,我們自己就得先餓死!”
    廳堂裏死寂一片。
    隻有柳明姝急促的呼吸聲和羅隱壓抑的咳嗽聲在回蕩。
    那三萬流民的影子,仿佛化作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
    角落裏,一直沉默得像塊石頭的葛從周動了動。
    他慢慢地抬起頭,聲音低沉。
    “主公,濮州軍,四千五百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柳明姝,又垂下眼皮,盯著自己滿是厚繭的大手,“按唐軍舊例,兵餉,糧秣,器械養護,戰死燒埋……一樣都不能少。”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如同冰冷的鐵塊,重重砸在桌案上。
    四千五百張等著吃飯、等著拿餉、等著刀口舔血後撫恤的嘴!
    這又是一個巨大的窟窿!
    李燁搭在桌案邊緣的手指猛地收緊,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錢糧!
    錢糧!
    這該死的亂世,再鋒利的刀,再堅固的城,也抵不過“錢糧”二字抽筋扒骨的折磨!
    “李可舉那邊,”
    羅隱的聲音再次響起。
    “幽州又遣快馬送來第三封求援信了。言辭一次比一次急迫,斥責我們背信,催促我軍即刻北上,夾擊魏博。”
    他幹瘦的手指在地圖上幽州與魏博的位置點了點。
    “樂彥禎那老匹夫,確實硬得很。李可舉打了這些時日,聽說還是膠著,勝負難分。”
    李燁的目光在地圖上幽州和魏博那糾纏的墨線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卻一點點向上扯動,最終凝聚成一個極淡、極冷的笑意,像冬日湖麵上裂開的一道冰紋。
    “一戰豈可成功?”
    他低聲道,聲音裏聽不出半分焦急,反而帶著一種清醒。
    “魏博兵強馬壯,根基深厚,豈是那麽容易啃下來的骨頭?李可舉,怕是打錯了算盤。”
    “我軍此時,更不可能北上!”
    他抬起頭,目光不再看地圖,而是緩緩掃過眾人,那眼神銳利如刀,似乎要剖開眼前沉悶的迷霧。
    “我們現在最缺的,不是兵鋒,是錢糧!是能喂飽這三萬流民、能養得起四千五百將士的錢糧!”
    他的目光最後釘在桌案地圖的某一點上,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眼前,就有一塊現成的肥肉!肥得流油!”
    “肥肉?”
    趙猛皺緊了眉頭,粗聲粗氣地重複了一句,滿臉的橫肉都堆起了困惑的褶子。
    柳明姝狐疑地抬起眼,盯著李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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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一直半闔著眼的羅隱,也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精光,直直射向李燁手指點著的地方。
    “黃巢?”
    羅隱沙啞的嗓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正是他!”
    李燁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陳州”兩個字上,指尖的力量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紙戳破。
    “黃巢!昔日席卷天下的大齊皇帝!如今被諸道兵馬圍困在陳州城下,像一頭被群狼撕咬得遍體鱗傷的困獸!他的士氣早就垮了,軍心早就散了!他營裏搶掠半壁江山積聚的金銀財貨,堆積如山的糧草輜重,難道都憑空飛了不成?!”
    李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石撞擊般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敲在眾人心上。
    “他黃巢現在,就是一塊肥得不能再肥的肉!隻是圍著啃食的狼太多,我們一時插不進嘴。可若……”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種獵人般的狡黠和狠厲,“若我們能把他從陳州那個狼窩裏引出來,引到我們的地盤上呢?”
    “引出來?”
    羅隱喃喃自語,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亮起。
    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胡須,語速越來越快,帶著一種撥雲見日的興奮。
    “妙!妙啊!魏博是塊硬骨頭,急切難下,啃不動還要崩了牙!可黃巢不同,他已是強弩之末!若能將其引出重圍,半道截殺,既得了他的錢糧輜重以解燃眉,又剿滅了這禍亂天下的巨寇,壯我聲威!主公此計,一舉兩得,神來之筆!”
    他猛地一拍大腿,瘦骨嶙峋的手掌拍在腿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人也跟著挺直了腰板,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隻剩下棋手看到絕妙落子處的灼灼光芒。
    李燁的目光轉向了下首一直沉默的葛從周。
    葛從周似乎早已料到,在李燁視線轉來的瞬間,他已經抬起了頭,黝黑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葛將軍,”
    李燁的聲音沉靜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事成敗,係於你一身。你親筆修書,遣心腹死士,務必送到黃巢手中。”
    葛從周緩緩站起身,沉重的皮甲發出金屬摩擦的鏗鏘聲。
    他抱拳,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末將領命!必不負主公所托!”
    他頓了一下,眼神銳利如鷹隼,“信中如何說?”
    李燁嘴角噙著那絲冰冷的笑意,緩緩吐出早已盤算好的計謀。
    “就說……監軍使黃朗,在濮州攻城時身先士卒,不幸被流矢所中,已然殉國。而你,葛從周。”
    他盯著葛從周的眼睛。
    “已率本部精銳,趁亂一舉拿下濮州城!如今濮州已在我等掌控之中,正是陛下重整旗鼓的絕佳根基!請陛下速速率領大軍北上,與我部會合。屆時,以濮州為跳板,東進鄆州,直撲青州!青州,那是陛下龍興之地!隻要回到那裏,憑借陛下威名,登高一呼,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卷土重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劇毒的鉤子,精準地勾向黃巢此刻最深的恐懼和最大的渴望。
    困局的絕望,以及對東山再起的貪婪幻想。
    “濮州……東山再起?”
    葛從周低聲重複了一句,“末將遵令而行!”
    “好!”
    李燁斷然應允,隨即目光掃向另一側,那個如同鐵塔般矗立的身影,“劉闖!”
    “末將在!”
    劉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軀像一尊驟然拔地而起的鐵塔,帶起的風甚至讓桌上油燈的火苗都劇烈搖曳了一下。
    “你率鐵壁都留守濮州!”
    李燁的命令斬釘截鐵,“流民要安置,城防要穩固,更要提防魏博軍或者附近其他心懷叵測之徒趁虛而入!濮州,是我們的根基,不容有失!”
    “主公放心!”
    劉闖的聲音粗糲而沉重。
    “人在城在!末將手下兒郎,都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誰敢動濮州一塊磚頭,末將就把他碾成肉泥!”
    李燁點點頭,目光最後落在柳明姝和羅隱身上。
    “明姝,你全力輔助劉闖,安撫流民,穩定後方,所有能用上的物資,優先保證軍需和流民活命!羅先生,你隨我出征。”
    他的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像兩把即將出鞘的寒刃。
    “我親率泰山都、陷陣都,即刻整軍,趕赴陳州大營!待黃巢這頭困獸被我們誘出巢穴,北上濮州之時……”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那沉悶的響聲如同戰鼓擂動,“便是我們與諸道節度使合力,將其徹底絞殺之日!”
    “諾!”
    眾人轟然應命,沉悶的議事廳裏,一股壓抑許久、終於找到出口的殺伐之氣驟然升騰,衝散了之前的滯重與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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