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各打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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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寧縣衙大堂,沒有被大火燒著,但空氣裏飄浮著的焦糊味兒,混著點衙門特有的陰涼黴氣,直衝著人們的鼻孔而來。
蘇康端坐在正中的主位大椅上,後背挺得筆直。
他臉上看不出啥風浪,平靜得跟村口曬太陽的老大爺似的,就那麽挨個兒掃過下首坐著的三位:縣丞曹新、主簿宋明、縣尉尉遲嘉德。
這仨人屁股下頭像長了釘子,坐不安穩。
他們剛從那被燒成廢墟的火災現場回來,再看這位新縣太爺平靜的臉,總覺得後脖頸子發涼,都覺得他在憋什麽大招似的。
賬冊被燒了,庫房也被燒了,現在是死無對證,難道他就不著急嗎?還是故作鎮定?或者是在憋著啥後手?
他們三人的心裏頭,七上八下,都覺得沒底。
蘇康沒讓馮錚亮站著,一指下首稍偏的位置:“馮師爺,以後議事,你就坐那兒,不用站著了。”
“謝大人!”
馮錚亮恭恭敬敬應了一聲,就順勢坐了下來,心裏頭卻明鏡似的。
這位蘇大人,看著年輕,可手段……絕對不嫩!
讓自己這個剛“歸位”的師爺坐下議事,一來是給自己這個前衙門的老人一點體麵,二來嘛……大概也是給對麵那仨人一個信號:這位,是我要用的人。
曹新、宋明、尉遲嘉德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馮錚亮?
怎麽把他叫回來了?
還成了師爺?
不過眼下火燒眉毛的是重建,顧不上去想這老狐狸的事了。
果然,蘇康開口了,語氣平靜得像在聊今兒天氣不錯:“各位也都親眼瞧見了。二堂燒塌了半邊,銀庫稅庫還有常平倉,更是連根毛都沒留下,就剩個空殼子。”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這縣衙的臉皮都沒了,當差的窩都沒了,還怎麽替朝廷辦差,替百姓做事?當務之急,得趕緊想辦法把這幾處重建起來。”
他把“親眼瞧見”、“連根毛都沒留下”這幾個字眼咬得挺清楚。
曹新眼皮子跳了跳,宋明下意識捏緊了袖口,尉遲嘉德粗壯的手指頭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著點,像是無聲的鼓點。
這位爺,還真沉得住氣,盤點破庫房時發現裏頭空得跟鬼舔過似的,又不深究,反而直接提重建?
放下茶杯,蘇康眼神清亮:“本官初來乍到,對威寧還不甚熟。這重建的事,耗資巨大,光指望上頭撥付,杯水車薪,遠水也解不了近渴。怎麽弄?幾位都是衙門的老人,本地的‘父母官’,想必都有些主意?都說說吧。”
這話撂下了,蘇康往後靠了靠,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他的意思很明白:主意你們想,法子你們出,爛攤子是你們的至少表麵上如此)。
大堂裏靜了幾息,氣氛有點黏糊糊的尷尬。
最終還是曹新先開了口。
他是縣丞,名義上的二把手,這種時候不吱聲不行。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堆起官場上那種慣有的、帶著點無奈和所謂負責的苦笑:“大人說得是,火燒眉毛了。可這錢……確實是個大坎兒。”
他頓了頓,眼珠子一轉,試探著說,“按老規矩……也隻能如此了。要麽……今年秋稅,加征一成?專款專用,明告鄉裏,就說是建衙所需,勒緊褲腰帶也得先把衙門立起來不是?百姓……想必也能體諒縣裏的難處吧?”
他這算盤打得劈啪響,加稅是最順手、也是最容易把責任和罵名分散出去的法子。
反正是全縣百姓分擔壓力,罵名大家一起背,也罵不到他們幾個具體管事的人頭上來,就算暗地裏罵了,也將會罵得不太狠。
宋明一聽,心裏“咯噔”一下。
他是管錢糧賬冊的,庫房空成那樣他責任最大!要是強行加稅,容易激起民變不說,萬一捅出窟窿太大補不上,首當其衝倒黴的是他這主簿!
他可不想當那出頭鳥。
他趕緊接話,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聲音都高了三分:“加稅?曹縣丞,使不得使不得!去年剛遭了水,地裏本就歉收,百姓家底兒都掏空了!再強行加派,恐生民變啊!一旦民亂,朝廷震怒,咱們……咱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他把“民變”和“砍頭”說得特別重,想嚇退曹新。
接著,他換上一副更“憂民”的表情,“依下官看,不如攤派。大戶們出大頭,中等戶出中份,小門小戶意思意思。咱縣裏那些開糧鋪的、放印子錢的大戶們,平日裏也受了衙門的庇護,如今衙門有難,他們出點血,名正言順!”
他這個“攤派”,就是指定對象挨個“殺豬”。
這活兒更容易得罪人,但比加稅範圍小,操作空間也大。具體攤誰不攤誰,攤多少,水分大了去了。
反正大帽子扣著,誰也說不出來啥不是?還能找補點銀子。
尉遲嘉德一聽就火了。
他是個武夫出身,說話向來直來直去不繞彎子,掌管三班衙役和本縣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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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這主意聽著好聽,叫他去收攤派?那就是把他手下那幫愣頭青趕上風口浪尖,去跟那些有錢有勢的富戶大戶撕破臉皮?
那些大戶哪家沒養著點打手護院,搞不好就得動家夥見血!這不是給他在屁股底下埋火雷嗎?
他“騰”地站起來,臉憋得有點紅,嗓門跟打雷似的:“宋主簿!你這招忒損!你這是要把我手底下兄弟往油鍋裏推啊?那些個富戶是好相與的?逼急了,他們聚眾鬧事,我那點人管得了?到時候衙役被打傷了打死了,算誰的?縣衙的臉還要不要了?沒這麽幹的!”
他氣呼呼瞪著宋明,唾沫星子差點噴過去。
他跟宋明本來就不大對付,這下更覺得這管賬的老狐狸想坑他。
宋明被他吼得往後縮了縮,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硬著頭皮小聲嘀咕:“那……那縣尉大人你倒是拿個好主意出來嘛……”
尉遲嘉德重重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回去,凳子腿兒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抱著胳膊,甕聲甕氣地說:“加稅不好,攤派不行?那……那就借錢!找城裏那幾個大錢莊,以……以咱縣衙往後三年的賦稅收入作保!白紙黑字寫清楚,借錢修衙!利息高點就高點,總好過去跟老百姓、跟大戶硬搶!衙役們該巡街巡街,該抓賊抓賊,老子管不動那催債的破事!”
他這個法子,聽著像那麽回事,用未來的錢辦現在的事。
但問題在於,威寧的賦稅賬麵上雖然“記”了不少,可實際收上來多少?庫房空成那樣,錢莊老板也不是傻子。
更關鍵的是,這借來的錢,從誰手裏過?經手人能撈多少?用啥還?都是沒譜的事!
這本質上就是拆東牆補西牆,而且是拿縣衙的公信力去賭。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針尖對麥芒。
曹新想全縣分攤風險加稅),省事,但可能激起民怨。
宋明想精準打擊“肥豬”攤派),避開多數百姓,但容易引發衝突,執行難,還暗藏貓膩。
尉遲嘉德想透支未來借錢),保住手下兄弟的平安和自己不用去幹得罪人的活兒,但根本經不起細究。
各自的主意,說到底都是在維護自己那點利益圈子和職位安全,都不想沾那最難搞、最得罪人的部分。
馮錚亮坐在一旁,垂著眼皮,像是老僧入定。
他的心裏卻在冷笑:這幫人,心思都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打轉呢!曹新想當太平官,宋明想堵窟窿甩鍋,尉遲嘉德隻顧著自己的衙役,誰真正想過重建的銀子從哪兒變出來才最穩妥、最少後患?
蘇康就那麽靜靜聽著,臉上平靜無波,端著茶杯的手指穩當得很。
看著三位“得力幹將”吵得臉紅脖子粗,像在看一出拙劣的皮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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