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左相微服探奇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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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威寧縣龍王廟河灘不過十裏地的劉家莊,靜得隻能聽見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左相劉文雄,這位回老家丁憂的朝堂大佬,正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布褂子,靠在書房窗邊翻閑書。
說是閑,但他心裏頭卻像揣了隻小耗子——當了一輩子管河工的,聽見河道那邊有新動靜,那爪子就沒停過,撓得人坐不住。
“老爺!老爺!出稀罕事兒了!龍王廟河灘那邊,出了奇景啦!”
老家仆劉福挑簾子進來,一張老臉激動得紅撲撲的,活像剛喝了兩盅老酒,腳步卻放得很輕,生怕驚著老爺看書。
劉文雄眼皮都沒抬:“河灘?又塌了?”
他那眉頭,習慣性地就擰成了個 “川” 字。
“塌?塌不了!好著呢!好得邪乎!”
劉福湊到跟前,壓著嗓子,氣都喘不勻,“新來的蘇縣令,就是那個蘇康!人家在河灘上弄了段新堤壩!滿打滿算才十來天!那玩意兒…… 嘿,邪門了!聽說石頭縫都給抹得嚴嚴實實,跟長一塊兒似的!拿錘子砸都砸不開!河灘上的人,烏泱泱的,比廟會唱大戲還擠!”
“嗯?”
劉文雄放下書,坐直了身子,“十來天?石頭長到一塊兒了?什麽名堂?”
“說是用的蘇縣令自己琢磨的神仙灰漿!”
劉福拍著大腿,“主料就是後山土坡上那堆沒人要的‘石頭麵兒’!便宜不說,粘得比樹根纏石頭還結實!牢著呢!”
“石頭麵兒?十來天?”
劉文雄撚著下巴上那幾根胡子,眼睛 “噌” 地一下亮了,跟火石打著了似的,“備車!快!把那輛灰撲撲、半敞篷的青布小車套上!找匹蔫點兒的老馬!福伯,快點!跟我去開開眼,看看這‘神仙灰漿’是用啥仙氣兒和的!”
劉福一臉擔憂:“老爺,河灘路不好走,那小車顛得厲害,您這腰……”
“少囉嗦!才十裏地,還顛不起?總比走著強!當年治河,牛背我都騎過!快去!”
劉文雄不耐煩地揮揮手,順手抓過桌上一頂磨得起毛邊的舊竹笠扣在頭上。
小半個時辰後,一輛車轅掉了點漆、青布車篷洗得發白還打了倆補丁的半舊馬車,由一匹老實巴交的老青馬拉著,嘎吱嘎吱、晃晃悠悠地駛出劉家莊,慢騰騰地往龍王廟河灘去了。
一路上坑坑窪窪,車身搖得厲害,果然把老相爺顛得在車裏齜牙咧嘴地 “哎喲” 了好幾聲。
總算,馬車在離喧鬧的河灘百十來步的土路邊停下了。
車簾掀開,劉文雄扶著劉福的手跳下來,踩實了土地才鬆了口氣。
他按了按被顛得發酸的後腰,抬頭一瞧——好家夥,人聲鼎沸,號子聲震天,塵土在太陽底下飛飛揚揚。
他理了理舊灰布褂子,把鬥笠往下壓了壓,撿了根結實的木棍當拐杖藤杖太紮眼),裝作是來湊熱鬧的鄉下老員外,溜溜達達混進了人群。
他那眼神跟夜貓似的,一下子就盯上了河灘上那截嶄新的灰白色堤壩。
謔!
老頭子肚裏猛地抽了口涼氣!
齊!太齊了!
那灰白的麵兒,像被神仙拿刨子刨過,又光又硬!在這髒兮兮、亂糟糟的河灘工地上,它就跟個穿龍袍的混進了乞丐堆似的,顯眼得很!
老相國按捺不住,趕緊湊了上去。離得越近,那股冰涼、硬朗的勁兒越明顯。他手指頭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指甲蓋沿著石頭縫裏的灰漿,使勁摳、使勁刮……
哧…… 哧啦!
灰漿麵上就留下幾道淺得快看不見的白印子,紋絲不動,他的指甲反倒有點隱隱作痛!
老爺子偏不信邪,把木棍往泥地裏狠狠一插,騰出雙手,攥了個實心拳頭,對著那水桶粗的青條石——
梆!梆!梆!
三聲悶響,又沉又實!手背骨頭震得發麻!
旁邊有個看熱鬧的漢子,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瞟著著他。
劉文雄老臉有點發熱,心裏卻炸了鍋:我的乖乖!真是石頭粘的?才十天?這蘇康不是魯班爺投胎,就是水龍王派來的吧?
堤壩邊上,蘇康正叉著腰喊工人抬石灰桶,眼風一掃,看見個戴破鬥笠的老爺子在那兒跟堤壩較勁。
那身影,那氣勢,再加上那挨了拳頭還紋絲不動的堤壩……
這老頭,不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位左相劉文雄嗎?他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蘇康嘴角撇了撇:喲嗬!劉家莊那位大佬,坐的還是 “半敞篷車”,夠低調!親自來工地 “質量抽查” 了?
他趕緊搓了搓手上的灰泥,假裝撣了撣本來就沒幹淨過的袖子,一步三晃地走了過去。
“哎喲!這位老爺子!手勁兒可真不小啊!”
蘇康笑著搭話,拱了拱手,聲音洪亮,“咱這壩子剛糊上,還沒過‘滿月’呢!您這勁兒砸下去,砸歪了算我的還是算您的?回頭我找您報修啊?”
劉文雄聞聲回頭,鬥笠下的老眼在蘇康那年輕精幹的臉上掃了一圈,心裏也有數了,臉上堆起鄉下老把式的笑:“嘿嘿,小哥笑話了!老朽早年走街串巷賣過石磨,見了硬東西就想錘兩下,手欠!硬!真他娘的硬!你這玩意兒……比俺們村最好的石磨還硬實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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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腳踢了踢剛插進地裏的木棍,“老漢我賣了大半輩子石頭家夥,沒見過石頭能粘這麽牢的!小哥手藝通神了!這灰漿……不會是鐵汁子化開的吧?”
蘇康聽著這“賣石磨的”自我介紹,差點沒憋住笑,順著話頭就說:“鐵汁子?那玩意兒燒錢咧!用不起!咱就用點山溝溝沒人要的破石頭麵子,加點土窯燒的石灰麵子,水一攪和,就成了這‘石頭膠’!省事兒!省銀子!粘得還牢靠!您這老把式給看看,能頂幾塊上好的磨盤?”
“石頭麵加石灰麵?就這麽簡單?”
劉文雄眼裏閃過一絲精明,跟狐狸似的,“省錢是好事……可它頂得住水泡幾年?比得上那糯米汁子金貴?那玩意兒雖說貴,可是千年的招牌!”
“嗐!老先生您說到點子上了!”
蘇康一拍大腿,表情活靈活現,“圖的就是便宜又頂用!老百姓堆個堤,一年掏好幾回糯米錢?那不得喝西北風去!我這石頭膠,隻要地基打得牢,別叫龍王爺掀了桌子,保它幾十年風吹水泡垮不了!至於洪水啥的……您瞧這不就在龍王廟眼皮底下嘛?正請老龍王驗貨呢!”
他嬉皮笑臉地指了指不遠處的破廟。
劉文雄被他這不著調的話逗樂了,接著問:“那…… 到了寒冬臘月,最北邊那滴水成冰的地界兒,你這石頭膠不得凍成冰渣渣,一碰就碎?”
蘇康心裏嘿了一聲:老家夥問得真刁鑽!句句都在點子上!
“凍裂?”
蘇康撓撓頭皮,笑得有點無奈,“這大冷天的考驗……實話跟您說,咱這膠還沒去北邊見識過西北風呢!不過嘛……”
他話頭一轉,帶著點工坊小師傅的篤定,“道理是通的!把料配得細粉粉的,拌得勻勻的,少留點細縫讓冰碴子鑽進去搗亂,外麵再給它裹厚實點!憑它這天生的硬骨頭,頂住北風嗷嗷叫,我看行!眼下咱這西北地界,先把活兒幹好,讓大家夥兒用得上、用得起、還覺得好,這才是正經事!老先生您說是這個理不?”
“對!在理!大實話!花架子有啥用!省銀子又管用才是正經!”
劉文雄聽得連連點頭,忍不住伸出手,在那冷硬的堤壩上又重重拍了兩下,發出篤篤的厚實悶響,眼裏全是讚賞,“小哥年紀輕輕,懂行!做事靠譜!比起京城衙門裏那些穿金戴銀、隻會念酸詞的草包,強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蘇康強忍著笑,趕緊拱手謙虛道:“您過獎了!咱們就是下憨力氣,瞎琢磨,憑良心幹實活兒!再神的膠水,沒人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往上碼,那也糊不上牆不是?”
“是極!是極!幹活就得實在!”
劉文雄感慨地點點頭,看著蘇康,眼神越發鄭重,帶著點托付事兒的意思,“蘇……小兄弟這聲稱呼差點說成‘蘇大人’,把自己舌頭都咬了一下),”
他及時打住,“聽老朽一句勸,東西是好東西,心也得放正中間!給老百姓辦事,腳底板得紮在泥地裏,一步一個腳印踩實嘍!老頭子我瞧你是個能做大事的料子,可千萬別走歪了道!老百姓心裏亮堂著呢,秤砣星子都認得清!”
這話落地,鏗鏘有力。
蘇康收了嬉皮笑臉,腰杆挺得像棵鬆:“老先生這話在理!小子記心裏了!歪門邪道絕不沾,一心一意帶著鄉親們把路走正,把事兒辦實!”
倆人目光一對,啥身份地位,都在不言中了!
劉文雄最後又深深看了那灰白硬朗的堤壩一眼,像是要把它刻在腦子裏。
他抬起手,在蘇康的肩膀上位置平常,力度也隨和)輕輕卻有分量地拍了兩下,說了聲:“好!老朽回去了!”
他轉過身,慢悠悠地朝那輛灰撲撲的舊馬車走去,背影漸漸消失在塵土飛揚的人群裏。
蘇康站在原地,感受著肩膀上那意味深長的兩下,抬手輕輕拂了拂,嘴角咧得老高,幾乎到了耳根,用周圍的喧鬧都蓋不住的聲音自顧自嘟囔道:
“嘖,老領導坐專車來實地考察……口頭批條到手,穩了!水泥廠,點火——開造!”
河灘的熱鬧還在繼續,一段堅固的堤壩立在那兒,一次短暫的對話已經結束。
但一顆種子,已經悄悄種進了一位朝廷重臣的心裏。
威寧這盤棋,看樣子才剛鋪開更廣闊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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