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壇斷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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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的輪廓已在暮色中隱約可見,如同蟄伏的巨獸。劉裕率領的義軍先鋒,卻在城西這片皇家園林的廢墟中,遭遇了桓玄麾下悍將吳甫之率領的數千精銳的伏擊!戰鬥爆發得猝不及防,義軍前鋒受挫,被逼入這片殘破的宮苑之中,依托斷牆殘垣苦苦支撐。
    “放箭!壓住他們!”吳甫之的吼聲在火光中傳來。叛軍的箭矢如同密集的飛蝗,從高處和四周的陰影中潑灑而下,將義軍壓製在幾處相對堅固的殿基和假山之後。每一次試圖突圍,都伴隨著慘重的傷亡。形勢岌岌可危。
    劉裕伏在一堵半塌的宮牆後,玄色戰袍上濺滿了泥點和血汙,臉上也有一道被碎石劃破的血痕。他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戰場,迅速判斷著局勢。身邊的親兵不斷倒下,士氣在重壓下開始動搖。
    “將軍!賊兵勢大,援軍未至!硬衝恐…”一名親衛什長焦急地低吼,話未說完,一支勁矢“噗”地射穿了他的咽喉!鮮血噴濺在劉裕的戰袍上。
    劉裕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看向叛軍陣後,那裏是吳甫之的將旗所在,周圍囤積著大量引火之物草料、廢棄的木質宮室構件),顯然是叛軍自己準備的,或許是為了火攻,或許隻是堆放。更遠處,一條引水入園的石渠蜿蜒而過,水量充沛。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瞬間在劉裕腦中成型!
    “陳衍!”劉裕的吼聲壓過箭矢呼嘯。
    “卑職在!”陳衍從另一處掩體後翻滾過來,左肩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痛得他齜牙咧嘴,但眼神依舊銳利。他一直在劉裕附近護衛,目睹了戰局的凶險。
    “看到賊將旗下那些引火物了嗎?還有那條石渠!”劉裕語速極快,手指向目標,“我需要二十七匹快馬!二十七罐猛火油!二十七名敢死的兄弟!趁亂,繞到他們後麵,火焚其輜重,決石渠之水淹其陣腳!敢不敢?!”
    二十七騎!衝擊數千敵陣的後方!這無異於自殺!
    但陳衍沒有絲毫猶豫,眼中反而燃起一股決絕的火焰:“有何不敢?!卑職請命帶隊!”
    “好!”劉裕重重一拍陳衍的肩膀恰好拍在傷處,痛得陳衍眼前一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和托付生死的信任,“火油和兄弟,立刻去準備!我親自帶人,為你們撕開正麵缺口!”
    命令被迅速傳達。很快,二十七匹精選的戰馬被牽來,馬嘴被勒住防止嘶鳴。二十七名最剽悍、最悍不畏死的北府老兵其中就包括魏大勇!他獨臂無法持矛,卻能用嘴叼著點燃的火把!)沉默地集結,每人馬鞍旁都掛著一罐密封的猛火油。陳衍也翻身上馬,將劉裕的環首刀咬在口中,空出的右手緊握一支浸滿火油、裹著油布的長矛。
    “虎賁營!隨我——殺!”劉裕翻身上馬,高舉長槊,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他不再隱藏,率領身邊僅存的精銳親衛,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朝著叛軍正麵看似最厚實的防線,發起了決死的反衝鋒!
    “殺!殺!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瞬間爆發!劉裕身先士卒,長槊所向,人馬俱碎!他的勇猛瞬間吸引了叛軍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和火力!箭矢、石塊如同暴雨般砸向這支“送死”的突擊隊!
    就在這正麵戰場陷入最慘烈絞殺的刹那!
    陳衍猛地一夾馬腹!“走!”他低吼一聲,率領二十七騎死士,如同二十七道無聲的黑色閃電,借著夜色的掩護和戰場混亂的噪音,從側翼一處被炸塌的宮牆缺口,悄無聲息地繞了出去,沿著園林外圍的陰影,直撲叛軍陣後!
    風在耳邊呼嘯!心跳如同擂鼓!陳衍能清晰地感受到座下戰馬肌肉的賁張和身後兄弟們粗重的喘息。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接近,卻又被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氣所驅散!
    叛軍的後陣果然相對鬆懈。當二十七騎如同鬼魅般突然從陰影中殺出,直撲那堆積如山的引火物時,守衛的士兵甚至沒反應過來!
    “擲油!”陳衍怒吼!
    二十七罐猛火油被奮力擲向草堆、木料堆!
    “點火!”魏大勇用嘴叼著的火把,猛地甩頭拋向油罐落點!
    “轟——!!”
    衝天的烈焰瞬間爆燃!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堆積的引火物如同巨大的火炬般熊熊燃燒起來!熾熱的火焰和滾滾濃煙衝天而起,瞬間吞噬了叛軍後陣!
    “敵襲!後麵!後麵!”叛軍後方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亂!
    “決渠!”陳衍毫不停留,馬鞭指向那條石渠!幾名死士立刻下馬,用攜帶的簡陋工具和蠻力,瘋狂地破壞著石渠的薄弱處!
    “轟隆!”水流瞬間衝破束縛,如同脫韁的野馬,咆哮著衝向陷入混亂的叛軍陣腳!水火交攻!後陣徹底崩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將軍!後…後麵起火!水…水淹過來了!”前方的叛軍也陷入恐慌,攻勢瞬間瓦解!
    “撤!快撤!”火光映照下,吳甫之驚惶失措的臉扭曲變形,他再也顧不上圍殲劉裕,慌忙下令撤退。叛軍陣型大亂,自相踐踏,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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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裕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戰機,率軍全力掩殺!一場伏擊戰,竟演變成了對叛軍的反包圍和殲滅戰!
    當最後一股頑抗的叛軍被肅清,天邊已泛起魚肚白。燃燒的廢墟漸漸熄滅,隻剩下縷縷青煙和遍地狼藉的屍體。
    陳衍渾身浴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左肩傷口在劇烈顛簸和廝殺中再次崩裂)。他拄著環首刀,靠在一堵被煙火熏得漆黑的殘牆下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的劇痛。二十七騎死士,最終隻回來了十一人,個個帶傷。魏大勇丟了火把,獨臂上又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靠著牆根大口喘氣,臉上卻帶著劫後餘生的獰笑。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劉裕在幾名親衛的簇擁下,踏著血水和瓦礫,走到了這片殘牆之下。他的玄色戰袍幾乎被血浸透,多處破損,左臂上赫然插著一支深入皮肉的弩箭!鮮血順著臂甲不斷滴落。但他腰杆依舊挺得筆直,臉上帶著大戰後的疲憊,眼神卻亮得驚人。
    他揮揮手,親衛默默退開一段距離警戒。劉裕走到陳衍和魏大勇身邊,背靠著那堵冰冷的殘牆,緩緩滑坐下來,與陳衍並肩。他看也沒看臂上的箭傷,仿佛那隻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一名親衛默默遞過來一個粗糙的皮囊。劉裕拔掉塞子,一股濃烈嗆人的劣質酒氣彌漫開來。他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混著臉上的血汙。然後,他將皮囊遞給身旁的陳衍。
    “喝!”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豪邁。
    陳衍沒有猶豫,接過皮囊,也仰頭灌了一大口。劣酒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裏,嗆得他劇烈咳嗽,卻也驅散了刺骨的寒意和傷口的麻痹感。他將皮囊又遞給旁邊的魏大勇。
    三個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男人,背靠著冰冷的殘牆,在屍山血海的廢墟之上,沉默地傳遞著那袋粗糲的烈酒。沒有言語,隻有劫後餘生的喘息、烈酒入喉的灼燒和傷口疼痛的抽氣聲。血腥、硝煙、汗臭、酒氣混雜在一起,構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鐵血男兒的悲壯氣息。
    劉裕的目光掃過戰場上尚未熄滅的餘燼,掃過那些倒下的同袍和敵人的屍體,最後落在臂上那支兀自顫動的弩箭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廢墟,看到了更遠的未來,看到了建康城內的龍椅,看到了破碎的山河。
    他伸出那隻未受傷的右手,猛地抓住臂上弩箭的箭杆!
    “哢吧!”
    一聲脆響!堅韌的箭杆竟被他硬生生折斷!隻留下箭頭深深嵌在皮肉裏。
    劉裕握著那截沾著自己鮮血的斷箭,目光轉向陳衍,眼中燃燒著一種足以焚盡亂世腐朽的火焰:“阿衍,今日你我並肩,破此死局。這血,這火,便是見證!”
    他站起身,將那截斷箭狠狠插進腳下浸滿血水的焦土之中!斷箭入土三分,如同一個小小的墓碑,又像一根燃燒的香燭!
    劉裕的聲音如同驚雷,在破曉的廢墟上炸響,帶著裂石穿雲的決絕和睥睨天下的霸氣:
    “天下無道,綱常傾覆,豺狼當道,民不聊生!”
    “今日,我劉寄奴劉裕小名),與你陳衍,在此血火之地,斷矢為香,指天為誓!”
    “天下無道,吾輩裂之!”
    “裂此腐朽乾坤!裂此不公世道!裂出一條屬於吾輩的血路!裂出一個朗朗乾坤、太平人間!”
    “你可願,與我同行?!”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火焰,灼灼地鎖定陳衍。
    陳衍看著那插在血土中、兀自顫抖的斷箭,看著劉裕臂上滲血的傷口和眼中那足以焚天的火焰,感受著胸腔中那被烈酒和熱血點燃的激蕩。過往的屈辱、黑暗、掙紮、犧牲…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意義和出口。
    他掙紮著站起身,不顧左肩傷口崩裂的劇痛,拔出了深深插在泥土中的環首刀。刀鋒上血跡未幹,映著破曉的微光。
    他將染血的刀鋒,重重地頓在那截斷箭之旁,刀尖入土!
    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力量,在廢墟之上回蕩:
    “天下無道,吾輩裂之!”
    “陳衍,願隨將軍,裂此乾坤!”
    斷箭為香,血土為壇。
    環首刀頓地,盟誓已成。
    在這屍骸遍地的戰場廢墟之上,兩個來自不同世界、背負不同枷鎖的男人,以血火為祭,結下了亂世中最沉重、也最牢固的兄弟盟誓。他們的目光越過燃燒的廢墟,投向了那座象征著最高權力、也代表著腐朽根源的建康城。前路,注定是更多的血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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