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紙甲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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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蜂與磷火焚毀了桓玄殘軍最後的氣力和組織度,卻未能徹底將其殲滅。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桓玄在少數死忠親衛的拚死保護下,帶著不足千人的殘兵,如同驚弓之鳥,一頭紮進了更加險峻、更加人跡罕至的荊山支脈深處。他們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在狹窄的穀道、密林和溶洞間亡命穿梭,企圖甩掉身後的追兵。
北府軍的追擊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連日急行軍、連續惡戰,尤其是甕城雷殛和毒糧焚營這兩場超越常規、精神衝擊巨大的勝利之後,士兵們的體力和精神都已瀕臨極限。山高林密,道路崎嶇難行,桓玄殘軍化整為零,如同滑溜的泥鰍,追之不及,圍之不住。更要命的是,補給線在崇山峻嶺中被拉得細長脆弱,糧草和藥品開始出現短缺,傷兵數量不斷增加。一股焦躁和疲憊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追襲的前鋒部隊中蔓延。
“報——!前方鷹愁澗發現桓玄蹤跡,但其據險而守,強攻傷亡必重!”
“報——!西側斷魂崖發現小股敵軍,疑為疑兵!”
“報——!糧隊遭山民襲擾,損失部分輜重!”
中軍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帳內,劉裕聽著接連不斷的軍報,眉頭緊鎖。何無忌、劉毅等將領也難掩疲憊和煩躁。桓玄已成強弩之末,但藏身於這莽莽群山之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這樣拖下去,北府軍的銳氣將被這無盡的追逐和惡劣的環境消磨殆盡,一旦桓玄得到喘息之機,或者有外部勢力介入如盤踞蜀地的譙縱),後果不堪設想。
“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劉毅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案上,“必須逼他出來!或者……嚇破他的膽!”
“逼?怎麽逼?他縮在老鼠洞裏!”何無忌煩躁地搓著臉,“強攻險隘,拿兄弟們的命去填?不值當!”
營帳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疲憊和焦灼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就在這時,營帳的布簾被掀開,陳衍走了進來。他一身塵土,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仿佛燃燒著某種奇異的火焰。他手中沒有地圖,也沒有軍報,隻拿著幾片厚實的、浸染過某種液體的黃褐色紙片和幾根削好的竹篾。
“大將軍,諸位將軍,”陳衍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給我三百人,一夜時間。我讓桓玄……自己從老鼠洞裏爬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經曆了甕城雷殛和毒糧焚營,沒人再敢輕視這個年輕人看似天方夜譚的想法。
“阿衍,你有何計?”劉裕沉聲問道,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陳衍將手中的紙片和竹篾放在案上:“疲兵之計,攻心為上。桓玄已成驚弓之鳥,草木皆兵。我們……就給他造一片‘兵’!”
他拿起紙片和竹篾,手指翻飛,動作嫻熟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很快,一個簡陋卻栩栩如生的人形骨架在他手中成型。竹篾為骨,撐起軀幹四肢;厚實的、浸染過桐油和赭石粉使其呈現類似皮甲的顏色和一定防水性)的紙片被巧妙地糊在骨架上,形成軀幹、頭盔和簡易的護肩、護臂輪廓;再用墨筆簡單勾勒出五官和甲片紋路。一個高度接近真人、在昏暗光線下足以以假亂真的“紙甲兵士”,便赫然立在眾人麵前!
“紙甲人?”何無忌瞪大了眼睛。
“不錯!”陳衍拿起這個輕飄飄的“士兵”,目光銳利如鷹,“此物製作簡易,材料易得山中多竹,紙可由樹皮、破布等搗漿製成)。三百人,一夜之間,足以趕製三千之數!”
他走到營帳門口,指向遠處一座扼守著桓玄殘軍可能潛藏山穀出口的、相對平緩但視野開闊的山頭——落鷹坡:
“將此三千紙甲人,趁夜色秘密運上落鷹坡!以竹竿為支架,使其如真人般‘站立’於山坡之上,間隔排布,形成陣列!再於陣列之中,分散布置火把、旗幟可製作簡易假旗),並派少量士兵藏於陣後,不時擂鼓、呐喊,製造動靜!”
陳衍的聲音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冰冷:“桓玄已成喪家之犬,其殘兵更是驚弓之鳥!當他們在黎明或薄暮時分,抬頭望見對麵山頭突然‘冒出’數千嚴陣以待、旌旗招展的‘伏兵’時,會作何想?”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帳中諸將,一字一句道:
“他們會認為,北府軍主力已神兵天降,徹底封鎖了他們的所有退路!甕城雷殛的恐懼,毒蜂磷火的噩夢,會瞬間擊垮他們最後一絲僥幸!恐懼會像瘟疫一樣蔓延!他們會徹底崩潰,不顧一切地試圖從其他他們認為‘尚未被封鎖’的方向突圍!而那裏……”
陳衍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一個預設的、相對開闊但利於北府軍伏擊的穀口——鬼哭峽:
“便是我們真正的獵場!”
營帳內再次陷入寂靜,但這次,寂靜中充滿了震驚和重新燃起的戰意!用紙片和竹篾,造出三千“伏兵”?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但細細想來,卻又如此精妙地抓住了敵人最脆弱的心理!疲憊不堪的北府軍,此刻最需要的,不正是這樣一場不戰而屈人之兵、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戰果的計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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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好!陳衍!所需人手物資,盡數撥付!落鷹坡,就交給你這三千‘紙甲神兵’!何無忌、劉毅!即刻整軍,秘密移師鬼哭峽!設下天羅地網,靜待桓玄這條驚惶之魚,自投羅網!”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隻有山風在穀間呼嘯。
落鷹坡上,卻是一片無聲的、緊張的忙碌景象。三百名精挑細選的北府軍士兵,如同最靈巧的工匠,在陳衍的指揮下,沉默而高效地工作著。砍伐的竹子被迅速劈成篾條,搗爛的樹皮混合著簡陋的漿糊被糊成厚實的紙片,再浸染上赭石和桐油。一個個簡易的竹骨被快速紮好,糊上紙甲,勾勒五官。製作完成的紙甲人,被小心翼翼地用削尖的竹竿從背後支撐著,“站立”在預先規劃好的位置上。
沒有火光,隻有微弱的星月和士兵們適應黑暗的眼睛。整個過程如同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儀式,充滿了詭異而肅殺的氣氛。當東方天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三千個“紙甲兵士”,如同從地底鑽出的幽靈軍團,密密麻麻、悄無聲息地布滿了落鷹坡麵向山穀的整個緩坡!
它們靜靜地“站立”著,在熹微的晨光中,呈現出一種模糊而森然的輪廓。深赭色的“皮甲”,簡陋的“頭盔”,勾勒出的“五官”在陰影中顯得模糊而詭異。晨風吹過,紙片發出輕微的“嘩啦”聲,仿佛甲胄摩擦。整個山坡,寂靜得可怕,卻又仿佛蘊含著千軍萬馬般的沉重壓力!
陳衍站在坡頂,看著下方這片由他親手創造的“靜默軍團”。他深吸一口帶著晨露和草木氣息的空氣,眼神冰冷如鐵。
“擂鼓。”他輕聲下令。
咚!咚!咚!
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戰鼓聲,驟然在紙甲人陣列後方響起!打破了黎明的寂靜!
緊接著,是數十名士兵壓抑著嗓門、模仿大隊人馬發出的低沉呐喊和兵器碰撞的“鏗鏘”聲!
鼓聲!人聲!在這寂靜的山穀清晨,被山壁反複折射、放大,如同來自四麵八方的千軍萬馬,正在蘇醒,正在集結!
山穀深處,一片死寂的絕望。殘存的士兵們蜷縮在岩石和樹叢下,如同受傷的野獸,眼神空洞麻木。桓玄裹著破舊的毛毯,靠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間又老了十歲。
突然!
咚!咚!咚!
低沉而清晰的戰鼓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山穀的寂靜之上!緊接著,是隱隱約約、卻又無處不在的呐喊聲和金屬撞擊聲!
“什麽聲音?!”
“鼓聲!是鼓聲!”
“還有喊殺聲!就在外麵!就在山頭!”
殘兵們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跳了起來,驚恐地望向穀口方向。
一個負責警戒的士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陛……陛下!不……不好了!落鷹坡!落鷹坡上……全是兵!全是北府兵!漫山遍野!數……數不清啊!旌旗招展,刀槍如林!他們……他們把整個山頭都占滿了!我們……我們被徹底包圍了!”
“什麽?!”桓玄猛地站起,毛毯滑落在地,他踉蹌著撲向穀口,在親衛的攙扶下,扒開遮擋視線的灌木,向落鷹坡方向望去——
熹微的晨光中,落鷹坡麵向山穀的整個緩坡之上,密密麻麻,矗立著無數披甲執銳的士兵!隊列森嚴,旌旗在晨風中隱約招展!那沉默而龐大的軍陣,如同巍峨的山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更恐怖的是,那低沉的鼓聲和呐喊,正從那個方向不斷傳來!
“完了……全完了……”桓玄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的液體湧上喉頭,他死死抓住親衛的手臂才沒有倒下。甕城雷殛的恐怖電光,毒糧焚營的幽藍鬼火,瞬間與眼前這漫山遍野的“伏兵”重疊在一起,徹底擊碎了他最後一絲理智和勇氣!神兵天降!北府軍主力竟然悄無聲息地堵死了他最後的生路!
“突圍!立刻突圍!”桓玄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音充滿了絕望的瘋狂,“不能在這裏等死!衝出去!往鬼哭峽方向衝!那裏……那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已經被恐懼徹底支配,下意識地選擇了那個看似“沒有伏兵”的方向。
殘存的士兵早已被這“神兵天降”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聽到“突圍”的命令,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根本顧不上思考,亂哄哄地、爭先恐後地朝著桓玄所指的鬼哭峽方向,如同沒頭蒼蠅般亡命奔逃!隊伍徹底崩潰,建製蕩然無存,隻剩下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們,一頭撞向那個真正的、致命的陷阱!
陳衍站在坡頂,晨風吹拂著他沾染了紙屑和塵土的發梢。他冷冷地俯視著下方山穀中,那如同炸了窩的螞蟻般、倉惶湧向鬼哭峽方向的桓玄殘軍。鼓聲和呐喊聲已經停止,落鷹坡上,隻有三千紙甲人,在越來越亮的晨光中,靜靜地“站立”著,沉默地注視著獵物奔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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