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長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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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齒輪,在慕容月於鄉野間播撒希望種子的同時,於長安堅城之下,已然咬合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冰冷的殺機取代了初冬的寒意,彌漫在每一寸焦灼的土地上。
北秦軍大營,中軍帳內。
陳衍並未披掛全副甲胄,隻著一身玄色常服,外罩輕便的皮甲,目光沉靜地落在巨大的沙盤之上。沙盤之上,長安城郭、街巷、宮闕曆曆在目,比任何地圖都更為直觀。這是根據多年情報、俘虜口供以及能工巧匠的回憶,日夜趕製而成,幾乎與真實長安無異。
王鎮惡、獨孤信、老魏等一眾悍將分立兩側,人人麵色肅穆,眼神中卻燃燒著壓抑不住的戰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引而不發的張力,仿佛繃緊的弓弦,隻待那最後一聲令下。
“消息確認了?”陳衍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一名身著夜行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斥候校尉單膝跪地,語速極快卻清晰:“稟王上,確認無疑!內應乃原晉朝降魏之羽林郎將趙倫,其家小盡遭魏國留守大將長孫嵩虐殺,血海深仇,其誌堅決。今夜三更,玄武門值戍副將乃其生死之交,屆時將以火把為號,放下吊橋,開啟城門!”
“長孫嵩可知?”陳衍再問。
“長孫嵩連日督戰,疲乏不堪,加之我軍圍而不攻,其稍有懈怠,今夜應在府中安歇。城內守軍雖眾,然糧草被截多次,士氣低迷,多為強征之漢卒,人心思變者眾!”
“好。”陳衍緩緩吐出一個字,目光從沙盤上抬起,掃過帳中每一位將領,“數月圍困,血戰黃河,等的便是今日。長安,不僅是舊都,更是天下脊梁!光複此地,則關中定,關中定,則天下之勢逆轉!”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盤邊緣,聲音陡然淩厲:“諸將聽令!”
“末將在!”帳內吼聲如雷。
“王鎮惡!”
“末將在!”王鎮惡踏前一步,甲葉鏗鏘。這位曆史上劉裕麾下第一猛將,如今已成為陳衍手中最鋒利的戰矛。
“率你本部銳士,並‘玄甲營’為重鋒!城門一開,即刻突入,直撲宮城及武庫,遇抵抗,盡數碾碎!”
“得令!”
“獨孤信!”
“末將在!”獨孤信目光銳利如鷹。
“率輕騎兩營,沿城牆內側馳騁,搶占各門,阻敵潰逃,亦防外援!凡有妄圖關閉城門者,殺無赦!”
“得令!”
“老魏!”
“老奴在!”老魏獨臂按刀,殺氣騰騰。
“率‘跳蕩營’死士,清掃街巷,鎮壓小股負隅頑抗之敵。告知將士,城內多是我漢家百姓,非必要不得驚擾,不得焚掠!違令者,軍法從事!”
“王上放心!哪個兔崽子敢禍害百姓,老子先剁了他的手!”
一道道軍令如流水般發出,各軍將領領命而去,迅速回歸本部。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以最高效率運轉起來。營寨之中,火把次第點燃,兵士們默默檢查著刀槍弓弩,給戰馬喂上最後一把豆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陳衍走出大帳,仰望星空。今夜無月,繁星卻格外璀璨,仿佛無數逝去的英靈正在俯瞰著這片即將再次被鮮血浸染的大地。他想起灞橋折柳,想起未央宮柱上的刻名,想起黃河畔的累累白骨……這一天,等了太久。
“月兒…”他心中默念,慕容月在後方為他穩固根基,而他,將要為她,為所有追隨他的人,奪下這座象征著無上榮光的城池。
三更梆子聲,隱隱從長安城內傳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北麵玄武門方向,三支火把猛地劃破黑暗,按照約定的方式,左右搖動了三次!
“信號!”了塔上的哨兵嘶聲大喊。
“攻城!”陳衍的聲音冰冷如鐵,下達了最終命令。
“咚!咚!咚!!!”
沉重的戰鼓聲猛然炸響,打破了夜的寂靜,如同巨人的心跳,震撼著整個戰場。
“轟隆——!”
早已準備多時的北秦炮車,發出了第一輪怒吼!不再是轟擊城牆,而是將燃燒的巨石和火油罐拋射向城頭後方,壓製守軍,製造混亂!
“殺!!!”
王鎮惡一馬當先,如同離弦之箭,率領著武裝到牙齒的玄甲重騎和精銳步兵,朝著轟然洞開的玄武門衝去!鐵蹄踏地,聲如奔雷!
城門口,果然已經陷入了混亂。數十名內應士兵正與尚未反應過來的魏軍守兵廝殺,吊橋已然放下,城門大開!王鎮惡部毫不減速,如同鋼鐵洪流般直接衝入了城門洞,將零星抵抗的魏兵撞飛、踩碎!
“進城!快!搶占要點!”王鎮惡大吼,長槊所指,所向披靡。
身後的玄甲洪流迅速湧入城門,然後按照預定計劃,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城內各個戰略要地湧去。
獨孤信的輕騎緊隨其後,入城後立刻分兵,沿著馬道衝上城牆,或是沿著城牆內的街道狂奔,撲向其他城門。許多城門的魏軍守軍甚至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被疾馳而來的北秦騎兵砍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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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巷戰,終於在長安城的街道上爆發了。
反應過來的北魏守軍,特別是長孫嵩的親衛部隊和部分鮮卑死士,依托街壘、坊牆進行了頑強的抵抗。箭矢從房頂、窗口射出,長矛從巷口刺出,不時有冷箭給前進的北秦軍造成傷亡。
但北秦軍準備更為充分,且有備而來,士氣如虹。
老魏的跳蕩營發揮了巨大作用。這些身手矯健的死士,三人一組,五人一隊,或是翻牆越脊,清除屋頂的弓箭手;或是用短刃盾牌,在狹窄的巷弄裏與魏軍搏殺;或是擲出火油罐和震天雷,破壞魏軍的防禦陣型。
“壓上去!弩手掩護!”
“左邊坊門!有冷箭!”
“破門槌!給老子撞開這個烏龜殼!”
怒吼聲、兵刃撞擊聲、垂死哀嚎聲、爆炸聲……在長安城的街巷間回蕩。火焰在一些建築上燃起,映照著一張張猙獰或恐懼的麵孔。
戰鬥最為激烈處,是在通往宮城的主幹道上。長孫嵩終究是被親衛從睡夢中喚醒,倉促組織起了數百名最精銳的甲士,試圖堵住通往宮城的道路,企圖固守待援。
“放箭!”長孫嵩須發賁張,聲嘶力竭地吼道。
密集的箭雨潑灑而下,叮叮當當地撞擊在北秦軍的盾牌和重甲上。
王鎮惡冷哼一聲,舉起大盾:“玄甲營!舉盾!前進!”
重甲步兵們組成緊密的盾牆,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一步步向前推進。箭矢難以穿透,偶爾有幸運箭從縫隙射入,帶來的傷害也有限。
“擲!”
隨著王鎮惡的命令,盾牆縫隙中猛地擲出無數短矛和飛斧,落入魏軍陣中,頓時引起一片慘叫。
“破陣!”王鎮惡看準時機,大吼一聲,親自持槊衝出!
玄甲重騎緊隨其後,如同鐵錘般狠狠砸入了魏軍略顯散亂的陣型!
王鎮惡手中長槊如同毒龍出海,每一次閃爍都必然帶起一蓬血雨。他身後的玄甲騎兵更是悍勇無匹,人馬皆披重甲,在並不算寬闊的街道上形成了無可阻擋的衝擊力。
長孫嵩也是宿將,拚死抵抗,但軍心已亂,裝備和士氣又處於下風,如何擋得住這蓄勢已久的雷霆一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親衛隊就被殺得七零八落,本人也被王鎮惡一槊掃落馬下,被蜂擁而上的北秦士兵生擒。
主將被擒,魏軍抵抗的意誌終於徹底崩潰。
“投降不殺!”
“跪地棄械者免死!”
北秦士兵的吼聲在街道上空回蕩。
當啷!當啷!
幸存的魏軍士兵早已膽寒,紛紛丟棄兵器,跪地求饒。那些被強征的漢人士卒更是早早地就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人反戈一擊,幫著北秦軍指認負隅頑抗的胡人軍官。
天色微明之時,城內的喊殺聲已基本平息。
獨孤信成功控製了所有城門,並將試圖從其他門逃跑的魏軍貴族、將領截獲。老魏的跳蕩營肅清了大街小巷的殘敵。王鎮惡則已經完全控製了宮城和武庫,正在清點繳獲。
陳衍在王鎮惡、獨孤信等將領的簇擁下,策馬緩緩進入長安城。
街道兩旁,滿是跪伏在地的降兵和蜷縮在門縫後、既恐懼又帶著一絲期盼的百姓。燒焦的木頭味、濃重的血腥味和晨間的寒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而刺鼻的氣息。破損的盾牌、折斷的兵刃、倒斃的戰馬和屍體,無聲地訴說著夜晚的慘烈。
他來到了宮城前廣場。這裏經曆過最後的血戰,血跡尚未幹涸。象征北魏統治的狼頭大纛被砍倒,丟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北秦的玄色旗幟,正在晨風中緩緩升起。
陳衍抬起頭,望向那曆經滄桑的宮闕殿宇,飛簷在晨曦中勾勒出蒼涼的輪廓。未央宮、長樂宮……這些曾經無比輝煌的名字,如今近在眼前,卻帶著滿身的傷痕與疲憊。
沒有狂喜,沒有激動,陳衍心中湧起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沉重、慨歎、還有一份如山般的責任。
他終於踏足了這座無數英魂縈繞的城池,實現了北伐的第一步偉業。但這並非終點,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開始。光複之後,是如何治理?是如何讓這片飽受創傷的土地重新煥發生機?是如何麵對依舊強大的北魏和南方那個複雜的“故國”?
“王上,”王鎮惡上前,聲音帶著疲憊,更帶著興奮,“長安城,已在我軍掌控之中!魏軍留守主力盡歿,俘獲無算!糧倉、武庫皆已封存,末將已派兵看守!”
陳衍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這些渾身浴血卻目光灼灼的將領和士兵們。
“辛苦了。”他緩緩說道,聲音傳遍寂靜的廣場,“諸位將士,用熱血和忠勇,光複了舊都!此功,天地可鑒,日月同昭!”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然,長安非我北秦私產,乃天下人之長安!自即日起,嚴明軍紀,撫恤百姓,清查府庫,統計傷亡。擾民者,殺!掠民者,殺!奸民者,殺!”
三個“殺”字,如同冰錐,砸在每個人心頭,也讓那些偷偷觀望的百姓,眼中終於燃起了一絲真正的希望之光。
“傳令下去,”陳衍最後看了一眼巍峨的宮門,“即刻起,修繕城防,安撫流民,準備春耕。另,派人快馬加鞭,將捷報送與王妃。”
“是!”眾將轟然應諾。
朝陽終於完全躍出了地平線,金色的光芒灑滿長安城,驅散了最後的黑暗和寒意,照亮了玄色旗幟,也照亮了這座百廢待興的偉大城市。
長安,光複了。一個新的時代,就在這血與火的洗禮後,在這寒冷的清晨,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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