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內的喧囂漸漸沉澱，封賞功臣的激動與喧囂化為了朝堂之上新的秩序與期待。然而，新皇帝的目光，從未僅僅局限於宮牆之內和功臣簿上。他深知，真正的王朝根基，在於那萬千默默無名的黎民百姓。登基的合法性來自天命與武力，而統治的穩固，則必須源於人心。於是，在完成對核心擁護者的酬勞之後，一道承載著新朝雨露、旨在普惠萬民的詔書，被鄭重頒下，如同春風吹向飽經戰亂的大秦大地。
    這道名為《永興改元恩詔》的文書，由中書舍人以最工整的楷書謄寫於特製的明黃宮絹之上，加蓋了皇帝剛剛啟用不久的“皇帝行璽”。它沒有封賞詔書那般令人心跳加速的爵位名錄，卻蘊含著更能觸動底層心弦的力量。
    詔書的內容早已由皇帝與崔浩、度支尚書李繁等心腹反複斟酌。既要顯現新朝氣象、皇帝仁德，又不能過度損耗本就緊張的國庫，還需具備可操作性。最終定稿的詔書，字字句句皆經過千錘百煉：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祗膺景命，嗣守鴻基。念四海之未寧，惻群生之勞瘁。欲使遐邇昭蘇，幽明暢悅。爰布渥恩，覃茲率土。”
    “應天下州縣，永興元年全年租調，減半征收！其往年積欠，一律蠲免，不得再行追索！”
    僅此一條，便如同在幹涸的土地上投下甘霖。減半征收，意味著農民手中可以留下更多的口糧和種子；蠲免積欠，更是解開了無數家庭脖頸上無形的債務枷鎖。可以想見，當這一條傳至鄉野，將引起何等的轟動與感激。
    “鰥寡孤獨、癃老殘疾，不能自存者，所在州縣，設養濟院以收養之，或按月給米三鬥、錢百文，以為生計……”
    “年七十以上者，賜粟五斛，絹三匹；八十以上者，倍之；九十以上者，加賜旌表，尊為‘鄉瑞’……”
    “士卒陣亡者，優恤其家，賜粟帛，免其家徭役三年……”
    “天下婦人，年八十以上，賜予鳩杖，可出入官府，直陳民瘼……”
    這些條款，針對的是社會最脆弱、最需要關懷的群體，體現了儒家仁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旨在收攏那些在亂世中受傷最深的人心。
    “除謀反、謀大逆、子孫殺祖父母父母……等十惡不赦之重罪外，其餘罪犯，無論已結正未結正，已發覺未發覺，罪無大小，一概赦免，許其歸家，務本業，為新民……”
    “在押輕罪者，即刻釋放；流放者，放還原籍……”
    大赦令給予了那些一時失足或受戰亂牽連者重獲新生的機會，有助於社會穩定，增加勞動力。
    “勸課農桑，為本國之基。各地長官，當身先士卒，督察農事。有墾荒增產顯著者，優予獎擢……”
    “鼓勵商貿，疏通關隘，減低市稅，非違禁之物，不得阻截……”
    “各州縣學官、博士，當悉心教導，薦舉賢才。有通曉經術、德行高潔者，可不次擢用……”
    這些則是著眼於長遠的發展，鼓勵生產，活躍經濟，培育人才。
    詔書最後強調：“以上恩條，著有司速頒天下，鹹使聞知。敢有陰奉陽違、拖延克扣、欺上瞞下者，必置重典，決不姑息！”
    蓋璽，封裝。一份份詔書被快馬加鞭的信使送入驛道，像搏動的血管，將新朝的意誌與恩澤輸向北秦治下的每一個角落。
    距離長安百裏之外的一個普通村落，渭南郡新豐縣張家堡。時值冬末，春寒料峭，村正村長）張老栓剛被縣裏來的差役喚去，帶回了一份蓋著紅彤彤大印的公文告示和縣太爺的口諭。他不識字，但聽著縣裏書吏磕磕絆絆卻又激動地宣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拿著告示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減…減半收租？欠的都不要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對於麵朝黃土背朝天、常年為租稅所困的農人來說，不啻於天籟之音！
    “七十歲以上的老家夥還有米絹領？”
    “王老五家那個打仗死了的兒子，家裏還能免三年役？”
    “連…連牢裏關的二狗子都能放回來？”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全村。破敗的院落裏，麻木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鮮活的光彩。老人們拄著拐杖走出低矮的土屋，渾濁的眼裏閃著淚花；婦人們圍在一起，激動地議論著，計算著能省下多少糧食，能給孩兒添件新衣；就連那些平日裏最愁苦的漢子，也忍不住蹲在牆角，咧開嘴，露出被旱煙熏黃的牙齒。
    “新皇帝…是好人啊！”
    “老天爺開眼了！”
    “永興…永興…這年號取得好！俺們老百姓有盼頭了！”
    類似的場景，在關中、隴右、河西的無數村莊、城鎮上演著。詔書的內容被口耳相傳，迅速發酵。雖然具體的執行還需要時間，還會遇到各種問題，但這道恩詔本身，就像陰霾天空中的一道強烈陽光，瞬間驅散了長期籠罩在百姓心頭的絕望與沉重，點燃了對新朝、對新皇帝最樸素也最真摯的擁戴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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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長安城的坊市間，商販們也在熱議減低市稅的消息，憧憬著未來的生意能更好做些。一些被赦免釋放的輕罪犯人，與家人抱頭痛哭，發誓要重新做人。
    未央宮內，陳衍站在高高的宮牆上，眺望著遠方炊煙嫋嫋的長安城和更廣闊的田野。他看不到那些具體的歡呼與淚水，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悄然變化的生機。
    崔浩站在他身後，輕聲道：“陛下，恩詔已發往各州郡。百姓們……感激涕零。”
    陳衍沉默片刻，緩緩道：“感激涕零……朕要的，不僅僅是感激。朕要他們能吃飽穿暖，能安居樂業，能覺得這‘永興’二字，不是一句空話。李繁，”
    度支尚書李繁連忙上前：“臣在。”
    “度支衙門要精細核算，減免賦稅後，國庫如何支撐，邊軍糧餉如何保障，都要有預案。仁政，不能是空中樓閣。”
    “臣遵旨！已在加緊核算，並擬定開源節流之策。”
    “監察禦史要出動，”陳衍的目光變得銳利，“給朕盯緊各州各縣！看看誰膽敢陽奉陰違，克扣恩賞，或是趁機加派！發現一個，嚴懲一個！朕的恩澤，必須一滴不漏地落到百姓頭上！”
    “是！”身後的官員感到一股寒意，連忙應諾。
    恩澤天下，並非簡單的施舍，而是一項複雜的係統工程，考驗著新朝行政機器的效率和皇帝的決心。頒布詔書隻是第一步，如何讓它真正惠民，而不至於成為貪官汙吏中飽私囊的新機會，才是真正的挑戰。
    但無論如何，這道《永興改元恩詔》，如同一聲春雷，響徹在北秦的大地上。它宣告著殺戮征服的時代的暫時告一段落，一個致力於休養、建設與收攏人心的時代的開始。新皇帝的形象，在萬民心中，不再僅僅是那位戰無不勝的軍事統帥，更開始是一位心係黎庶、仁慈寬厚的聖明君主。民心的基石，正在一紙詔書之下，被悄然夯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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