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平城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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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的天空,是那種北方特有的、高遠而肅殺的藍。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卻帶不來多少暖意,反而將皇宮大殿那深色的琉璃瓦照得冰冷堅硬,如同覆蓋著一層永不融化的寒霜。
    五年了。
    整整五年,這座象征著拓跋氏鮮卑榮光的皇宮,始終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黃河畔那場慘敗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個鮮卑貴族的驕傲,更如同熊熊炭火,日夜炙烤著皇帝拓跋燾的心。
    太極殿內,文武百官依序肅立。相較於南朝劉宋的衣冠風流,或是長安北秦新近崛起的威嚴肅穆,北魏的朝堂更多了幾分草原帝國遺留下來的粗糲與悍勇。許多勳貴將領依舊保持著髡發左衽的舊俗,腰間挎著鑲金嵌寶的彎刀,眼神銳利如鷹狼。
    然而,今日朝堂的氣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重,仿佛暴風雪來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今日臨朝,必有大事。
    端坐於龍椅之上的拓跋燾,比五年前更加深沉,也更加陰鷙。他正值壯年,身形依舊魁梧,但眼角已刻上了深深的紋路,那是屈辱、憤怒和五年隱忍刻下的印記。他並未穿著繁複的龍袍,隻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暗沉的狼皮大氅,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摩挲著扶手上冰冷的狼頭雕刻。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緩緩掃視著殿下的群臣。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紛紛低下頭去,仿佛那目光有千鈞之重。
    死寂持續著,隻有殿外寒風刮過旗杆的嗚咽聲隱約可聞。
    終於,拓跋燾開口了。他的聲音並不洪亮,反而有些低沉沙啞,卻像鈍刀子割肉般,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冰冷。
    “五年了。”他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諸卿可還記得,五年前的黃河水,是什麽顏色?”
    群臣屏息,無人敢答。
    拓跋燾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如同炸雷般在殿中響起,震得梁柱上的灰塵似乎都簌簌落下:“是紅的!是被我大魏兒郎的鮮血染紅的!”
    他霍然起身,狼皮大氅隨之擺動,一股暴戾的氣勢席卷整個大殿。
    “朕,至今猶在夢中,能聽到我大魏健兒的哀嚎,能看見他們被南人的強弩射穿,被他們的鐵甲踩碎!能聞到那河水裏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布滿了血絲,手指猛地指向南方:“而那個始作俑者!那個僥幸得勢的北府小卒!那個竊據關中的僭越之徒——陳衍!他做了什麽?!”
    “他非但沒有在朕的天威下瑟瑟發抖,反而在長安!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登基稱帝了!建號大秦!他想要幹什麽?他想告訴天下人,他才是天命所歸嗎?他想把我拓跋氏,把我鮮卑勇士的尊嚴,永遠踩在腳下嗎?!”
    怒吼聲在大殿中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一些老臣臉色發白,幾乎站立不穩。
    “奇恥大辱!此乃朕之恥,更是大魏之恥,是我全體鮮卑兒郎的奇恥大辱!”拓跋燾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五年隱忍,五年生聚,朕無一日敢忘此仇!無一刻不想著飲其血,啖其肉!”
    他猛地一拍龍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如今,時機已到!朕決意起傾國之兵,禦駕親征!南渡黃河,踏平關中,犁庭掃穴,必擒陳衍,碎其偽帝之號,雪我黃河之恨!”
    旨意既下,如同驚雷落地。
    短暫的死寂後,朝堂瞬間炸開。
    以司空長孫翰為首的一眾武將勳貴,立刻激動地出列,轟然應諾:“陛下聖明!臣等願為前鋒,誓滅南秦,雪我國恥!”他們早已憋屈了五年,渴望用戰爭和鮮血來洗刷恥辱,重振鮮卑鐵騎的威名。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此狂熱。中書監崔浩眉頭緊鎖,與幾位文官大臣交換了一下眼神,深吸一口氣,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言進諫!”
    拓跋燾冰冷的目光掃向他:“講。”
    崔浩雖然心中忐忑,但語氣依舊保持鎮定:“陛下,南征之事,關乎國運,是否……是否稍顯倉促?那陳衍非庸碌之輩,五年間其在關中推行均田,整頓軍備,更兼工械之利,實力不容小覷。我大軍雖雄,然黃河天險難渡,敵軍以逸待勞,恐……恐重蹈覆轍啊陛下!”
    “崔浩!你竟敢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長孫翰立刻厲聲駁斥,“陛下!陳衍小兒,不過僥幸得勢!其所依仗,無非些奇技淫巧,豈能與我大魏真正的鐵騎勁旅相抗衡?五年前之敗,乃天時不利,加之劉裕舊部負隅頑抗。如今其立足未穩,正是我等一舉踏平之良機!若待其羽翼豐滿,根深蒂固,則後患無窮!”
    又一位老成持重的宗室親王出列:“陛下,長孫司空所言雖有理,然崔中書之憂亦不可不察。且如今南方尚有劉宋虎視眈眈,若我大軍全力南征,劉義隆趁機北上,如之奈何?兩線作戰,乃兵家大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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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義隆?”長孫翰嗤之以鼻,“一個守戶之犬爾!優柔寡斷,深受其國中門閥掣肘,豈敢輕易北犯?待我滅秦,攜大勝之威,順勢東進,江淮之地亦可圖之!”
    朝堂之上,頓時分成兩派,激烈爭論起來。主戰派以武將為主,群情激憤,誓要雪恥;謹慎派則以部分文官和老成宗室為代表,強調困難,擔憂後果。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拓跋燾冷冷地看著下方的爭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爭吵聲漸歇,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和決絕,不容置疑:
    “諸卿之議,朕已知曉。”
    “然,朕意已決!”
    “朕豈不知南秦有備?豈不知黃河難渡?豈不知劉宋在側?”
    “然,國恥當前,若隻因艱難便裹足不前,我拓跋氏還有何顏麵立於這天地之間?我鮮卑鐵騎的赫赫威名,難道要靠避戰來維係嗎?”
    “陳衍必須死!南秦必須滅!此戰,關乎國運,更關乎國格!朕,不惜一切代價!”
    “長孫翰!”
    “臣在!”長孫翰激動出列。
    “命你即刻統籌糧草,調集各部兵馬,限期一月,集結於黃河沿岸!”
    “諾!”
    “傳令河北、漠南諸鎮,嚴密戒備,防範劉宋及柔然異動!”
    “諾!”
    “工部,加緊督造戰船、攻城器械!朕要的是最快、最好的!”
    “諾!”
    一道道命令從拓跋燾口中吐出,如同冰冷的鐵錘,砸碎了所有猶豫和反對。他的意誌,如同平城冬日凜冽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整個朝堂。
    崔浩等人看著皇帝那決絕而近乎偏執的眼神,知道再無轉圜餘地,隻得將滿腹的擔憂咽回肚子裏,深深地低下頭去。
    拓跋燾最後掃視全場,目光仿佛穿透了宮殿的牆壁,投向了遙遠的南方,投向了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對手。
    “陳衍……”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你的皇帝夢,該醒了。朕,會用你的頭顱,來祭奠我大魏的五萬英魂!”
    退朝的鍾聲敲響,沉重而壓抑。文武百官懷著各異的心情,默默退出大殿。
    平城的怒火,已被徹底點燃。一場決定北方命運的滔天戰火,即將席卷黃河兩岸。整個天下,都將在這位鮮卑雄主的複仇意誌下,為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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