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千裏奔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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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南的朔風如刀,刮過無垠的荒原,卷起漫天黃沙。李淵勒住戰馬,舉起以羊皮包裹的“千裏鏡”,眯眼望向北方地平線。鏡片邊緣已磨出細紋,這是陛下特賜的寶物,此刻卻難穿透這昏黃天地。
    “將軍,風向轉了。”副將王碩啞聲道,嘴唇幹裂滲血。他原是獨孤信麾下斥候,因精通漠南方言地理,被撥來輔佐李淵。
    李淵放下千裏鏡,任由風沙拍打玄甲。出征時五千精騎,如今僅剩四千三百餘——非戰之損,全是這漠南吞噬的。昨夜又凍斃十七人,埋骨時竟刨不開凍土,隻得堆石為記。
    “高車人呢?”李淵問。聲音裹在覆麵巾裏,悶如銅鼓。
    王碩啐出口中沙粒:“拔略族長說部眾疲乏,要休整半日。”他頓了頓,“已是本月第三次。”
    李淵眼底掠過寒芒。這些高車部落歸附不久,雖熟悉漠南路徑,卻慣於保存實力。若非需他們引路避開水源枯竭區,早該...
    “報——”一騎自沙丘後奔來,馬上騎士幾乎鞍墜,“將軍!高車人搶了我們的水囊,打傷運卒!”
    王碩怒按刀柄,卻被李淵抬手止住。年輕的主將抖開玄色披風,露出內襯的北秦軍製圖——絲帛上朱筆勾畫的行軍路線已模糊大半。
    “帶路。”李淵催動戰馬,蹄鐵踏碎地表鹽霜。
    高車營地亂作一團。數十北秦士卒持弩圍住氈帳,外圍高車人張弓相對。中間躺著三具屍首:兩名北秦運水卒喉插骨箭,一名高車青年胸嵌橫刀。
    拔略族長揮舞鑲寶石的彎刀:“漢狗先動刀!按草原規矩...”
    “按大秦軍律。”李淵縱馬直入戰圈,玄甲撞開高車人的弓矢,“搶奪軍資者斬,毆傷同袍者絞。”他馬鞭指向地上水囊,“誰碰的?”
    沉默中,個滿臉虯髯的漢子梗頸:“是我!可漢人藏水...”
    弦鳴乍響。弩箭洞穿虯髯漢子咽喉,血噴在雪沙上格外刺目。李淵緩緩收弩:“還有誰要講草原規矩?”
    拔略族長刀尖微顫:“李將軍!我們可是...”
    “降卒。”李淵截斷他,“陛下允你們戴罪立功,不是縱容跋扈。”他突然用生硬的高車語喝道,“忘了赫連勃勃怎麽拿你們婦孺的頭骨砌京觀嗎?”
    高車人陣形騷動。有人低頭摩挲皮袍下的斷指——那是夏國鐵騎的“恩賜”。
    李淵甩鞍下馬,竟走到屍首前單膝跪地。他親手合上運水卒怒睜的雙眼,解下自己的水囊塞進死者懷中:“兄弟慢行,此去黃泉不渴。”起身時玄甲鏗然,“王碩!記下他們籍貫,撫恤加倍。”
    大秦士卒紛紛收弩,無聲退後三步。高車人卻躁動起來——這漢將竟對士卒稱兄弟?
    拔略族長突然摔刀在地:“是長生天蒙了我的眼!”他捶打胸口,“從今往後,高車人的馬刀隻砍向拓跋氏!”
    李淵扶起他,卻看向眾人:“大秦不分子漢胡,隻論忠奸。”他忽抬高聲量,“昨夜凍死的十七人裏,有六個是高車兒郎!”
    人群死寂。忽然有個高車少年哭出聲:“我阿哥...他說漢人將軍把皮裘讓給他...”
    風沙更烈,卻吹不散凝滯的血氣。李淵解下佩刀擲給拔略:“派百騎往西北探路,遇敵勿戰。餘者——”他指向沙暴深處,“半時辰後開拔!”
    待人群散盡,王碩低語:“將軍,方才太險...”
    “賭贏了。”李淵抹去睫上冰晶,“高車人慕強重義,壓得住才能用得住。”他忽咳嗽起來,指縫滲出血絲——連日軍旅勞頓,舊傷複發。
    王碩急取藥囊,卻被推開。李淵望向灰蒙天際:“離平城還有多遠?”
    “按輿圖該剩三百裏,但沙暴改道,恐...”
    “沒有恐。”李淵撕布條纏緊滲血的虎口,“陛下在中路血戰,獨孤將軍在河北死撐,我們晚到一日,要多死多少弟兄?”
    暮色四合時,探馬帶回驚人消息:西北五十裏發現北魏稅隊,押送大批糧車往平城方向!
    “天賜良機!”王碩擊掌,“劫了這批糧,既能補我軍需,又能斷敵供給!”
    李淵卻凝視沙盤良久:“太巧了。漠南廣闊,偏讓我們撞上運糧隊?”他指尖點向稅隊來處,“這方向是柔然地界。”
    帳內驟冷。眾人恍然——拓跋燾竟已窘迫到向世仇柔然買糧?
    “劫糧隊易,驚動柔然難。”李淵突然以刀劃地,“王碩帶兩百人尾隨,看清糧車最終去向。餘者連夜奔襲,直撲平城!”
    “將軍三思!”參軍急諫,“我軍疲敝,若平城有備...”
    “就是要打他措手不及。”李淵刀尖釘入平城位置,“拓跋燾既向柔然求糧,說明城中存糧已急!此時不強攻,待柔然糧至,平城更難破!”
    子夜,大軍頂風出營。李淵令每人馬尾縛樹枝拖地,以擾敵探。豈料才馳出二十裏,天際忽現綠光——極光如妖瞳驟開,照得漠野慘碧!
    “長生天發怒了!”高車人驚惶下馬跪拜。北秦戰馬亦人立驚嘶,陣形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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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猛然劈斷旗杆,將大秦玄旗高擎在手:“看清楚了!”他吼聲壓過風聲,“這是陛下親賜的戰旗!旗在,北秦龍興之火不滅!”
    極光映亮旗上金紋,那蟠龍竟似活過來般遊動。士卒漸定,卻見主將縱馬奔上沙丘,玄旗獵獵如暗夜火炬。
    “五十日前,我軍中有個高車少年。”李淵聲音忽然平靜,“他臨死前問我,平城的月亮是不是比草原的圓。”他忽拔劍指天,“今日我帶你們去親眼看看——用拓跋貴族的頭骨當踏凳!”
    暴喝如雷炸響:“大秦——”
    “萬勝!”四千鐵騎齊吼,聲浪摧破長風。
    黎明前最暗時,大軍抵近一片怪石嶙峋的戈壁。王碩突然勒馬:“將軍聽!”
    風中飄來細微鈴聲,似有商隊經過。李淵卻驟然後仰——一支鳴鏑擦著他鼻尖掠過,深深釘入身後巨石!
    “敵襲!”警報未落,四麵石林中已閃出無數黑影。箭雨傾瀉,當即有十餘騎中箭落馬。
    “結圓陣!”李淵揮旗大吼。北秦軍迅速收縮,盾牌外層弩箭齊發。高車人則張弓拋射,箭矢劃出弧線落入敵群。
    偷襲者竟穿著雜色皮袍,戰術卻極刁鑽:專射馬腿,擲套索絆騎手。王碩砍翻個敵人,驚呼:“是柔然遊騎!”
    李淵心一沉。最壞的情況發生了——柔然果然已與北魏勾結!
    混戰中,拔略族長突然狂吼著衝向敵陣深處——他認出仇敵的狼頭紋身!李淵急令弩手掩護,卻見老族長連破三騎後,被長矛貫胸挑起。
    “爹——”少年其格嘶叫著要衝陣,被李淵一把扯回馬背:“想報仇就活著!”
    戰況膠著時,東方忽現魚肚白。柔然人吹響牛角號,似要退走。李淵卻厲聲下令:“輕騎兩翼包抄,一個不許放走!”
    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時,戰場隻剩屍橫遍野。清點下來,雖全殲二百柔然騎,北秦也折損近百人,更痛失向導拔略。
    其格抱著父親屍身不語,忽從族長懷中摸出塊羊皮:“將軍...”羊皮上用血畫著歪扭路線,終點標著處泉水符號——竟是拔略臨終前繪出的密道!
    李淵閉目良久,再睜眼時已沉靜如淵:“剝下柔然人的皮袍換上。其格,你來做向導。”
    少年猛抬頭:“可那是祭祖密道,外人...”
    “現在是戰爭。”李淵割下一縷發絲纏在拔略腕上,“此間事畢,我以血代酒,與你共祭長生天。”
    正午,化裝成柔然商隊的奇兵抵達血泉——處半枯竭的地下水源。其格按父親所教轉動某塊怪石,石壁竟轟然洞開!
    “這條暗道直通平城西郊獵場。”少年眼赤如血,“但我族發誓永不再用...”
    “因為百年前,你們靠此道夜襲平城,卻被拓跋氏屠滅三族?”李淵突然道。
    其格僵住:“您怎麽...”
    “陛下遣‘察事聽子’潛入漠南七年。”李淵解下玄甲,露出內裏柔然服飾,“今日之後,我許你族重返故土。”
    幽深暗道前,四千將士默然佇立。李淵最後回望來路——風沙早已掩去足跡,就像曆史終將湮沒無數無名者的犧牲。
    他率先邁入黑暗:“記住,我們不僅是奇兵——”
    火把次第亮起,映亮無數堅毅麵孔。
    “更是拓跋燾的送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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