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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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裏,陳婆婆的煤爐在屋簷下騰起白霧,排骨藕湯的香氣裹著水汽漫過青石板路。林默和江晚棠剛跨進門檻,就被陳婆婆拉到爐邊:“快烤烤火,濕成這樣,仔細著涼。”她轉身從灶台上端過兩個粗瓷碗,“先喝點熱湯暖暖,我給你們炕了紅糖糕,就等你們回來呢。”
林默捧著碗,湯裏的藕塊粉糯,排骨燉得脫骨,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裏,剛才在地窖裏的寒意瞬間散了大半。他瞥向江晚棠,她正低頭用勺子攪著湯,發梢的水珠滴在碗沿,暈開一圈圈淺痕。桃木簪上的水漬折射著爐火的光,亮得像顆小星星。
“對了,”陳婆婆往灶膛裏添了塊煤,火星劈啪跳起來,“剛才蘇家那小子來過,說有東西要給你。”她從圍裙口袋裏摸出個牛皮紙包,“喏,他說這是當年你父親托他保管的,現在該還給你了。”
林默拆開紙包,裏麵是個巴掌大的木盒,盒麵刻著株臘梅,正是父親的手藝。打開盒蓋,裏麵鋪著紅絨布,放著半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麵隻刻了半個“默”字。另一半……他猛地抬頭看向江晚棠。
江晚棠像是被燙到似的攥緊了勺子,碗沿輕輕磕碰著牙齒。她慢慢從衣領裏拽出根紅繩,繩尾係著的,正是刻著半個“棠”字的玉佩,玉色、質地,與林默手中的半塊分毫不差。
“我爺爺說,這是當年你父親和我奶奶定親時,請玉雕師傅打的。”江晚棠的聲音細若蚊蚋,“他說……說等你回來,親手把它拚完整。”
林默捏著半塊玉佩的手指微微發顫,兩塊玉佩的斷口嚴絲合縫,拚在一起正是朵盛放的臘梅,花心刻著個極小的“守”字。爐火的光落在玉上,暖黃的光暈裏,仿佛能看見二十年前的畫麵——年輕的父親和奶奶坐在這爐邊,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放進木盒,說著要留給未來的孩子。
“原來……”林默的喉結動了動,說不出更多的話。
雨漸漸小了,屋簷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作響。陳婆婆掀出鍋蓋,紅糖糕的甜香湧出來:“快吃糕,涼了就不軟糯了。”
林默拿起一塊糕,遞到江晚棠嘴邊,她咬了一小口,臉頰鼓鼓的像隻小鬆鼠。他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紅糖的甜混著糯米的香,在舌尖化開。
窗外,雨停了,月亮從雲裏鑽出來,清輝灑在紅鯉巷的屋頂上,給黛瓦鍍了層銀邊。林默看著拚完整的玉佩,突然明白,有些東西從來不是消失了,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以更溫柔的方式回到身邊。
江晚棠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著窗外:“你看!”
巷口的老槐樹下,不知何時站了個穿長衫的老者,正彎腰給那叢被雨水打蔫的臘梅培土。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正是父親年輕時的模樣。老者似有所覺,轉頭朝屋裏望了一眼,笑著揮了揮手,身影漸漸淡入月色裏。
“是你父親……”江晚棠輕聲說。
林默握緊了手裏的玉佩,又看了看身邊臉頰沾著糖屑的江晚棠,突然笑了。他將兩塊玉佩係在一起,塞進江晚棠手裏:“你拿著。”
“那你呢?”
“我有這個。”林默舉起手裏的木盒,盒蓋內側刻著行小字:“吾兒親啟,守好身邊人,便是守住了全世界。”
灶上的湯還在咕嘟,紅糖糕的香氣纏著月光漫出窗戶,紅鯉巷的夜,終於徹底靜了下來,隻剩下心跳與時光共振的聲音。
晨光漫過紅鯉巷的黛瓦時,林默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吵醒。他揉著眼睛推窗,看見江晚棠正蹲在老槐樹下,手裏拿著把小錘子,在石板上敲敲打打。陳婆婆端著個白瓷碗站在旁邊,時不時指點兩句,碗裏飄出芝麻糊的甜香。
“醒了?”江晚棠抬頭,鼻尖沾著點灰,像隻剛偷吃完米的小雀,“快來幫我看看,這紋路對不對。”
林默湊近才發現,她正在石板上鑿刻圖案——是太阿劍的暗紋,從“破邪”到“歸墟”,一筆一劃鑿得極認真,石屑沾在她的袖口,混著晨露閃著光。
“刻這個做什麽?”
“陳婆婆說,紅鯉巷要修個小廣場,讓孩子們有地方玩。”江晚棠舉起錘子敲下最後一筆,“我想把這些刻在石板上,就當……給故事留個念想。”
林默蹲下身,指尖撫過“歸墟”二字的刻痕,石麵微涼,卻像是能透過指尖傳來暖意。他忽然想起父親木盒裏的話,又看了看江晚棠沾著灰的鼻尖,喉間有些發緊:“我幫你。”
陳婆婆笑著把芝麻糊遞過來:“先墊墊肚子,活兒有的是時間幹。”她往巷口望了望,“說起來,昨天蘇家那小子又來了,送來個錦盒,說是給你的賠禮。”
林默接過錦盒,打開時愣住——裏麵是半塊鎮魂石,與他在302實驗室見過的那半塊嚴絲合縫。石麵上刻著行小字:“祖父罪孽,孫輩償還。”
“蘇博士……”江晚棠的聲音有些複雜。
“他說,要把蘇家剩下的產業都捐給文物局,自己去山裏種樹。”陳婆婆歎了口氣,“也算……給上輩人贖罪了。”
林默將鎮魂石放進木盒,與合璧的玉佩並排擺在一處。陽光透過槐樹葉落在上麵,石與玉的光暈交織,像兩團小小的星火。
“對了,”江晚棠突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摸出張折疊的紙,“我爺爺的日記裏夾著這個,說是清靈水的用法。”
紙上畫著個簡易的陣圖,用清靈水調和朱砂,以劍鞘為引,能在月圓之夜淨化方圓三裏的怨氣。旁邊注著行小字:“若遇殘魂未散,可念‘歸墟’口訣,以石鎮之。”
林默的目光落在“殘魂”二字上,忽然想起紅衣紙人消散前的眼神,還有蘇妄生殘魂那句“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他抬頭看向老槐樹的樹洞,那裏的雛鳥已經長出了絨毛,正探頭探腦地往外望。
“今晚是月圓。”他輕聲說。
夜幕垂落時,紅鯉巷的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在石板路上流淌。林默抱著劍鞘站在廣場中央,江晚棠將清靈水與朱砂調和,桃木簪沾著混合液,在地上畫出陣圖。陳婆婆搬來張竹椅坐在巷口,蒲扇慢悠悠地搖著,像在給他們護法。
月光爬上老槐樹的枝椏時,林默將鎮魂石放在陣眼,劍鞘置於其上。清靈水順著陣圖的紋路遊走,泛起淡淡的藍光,與劍鞘的寒梅紋路交相輝映。
“歸墟。”他低聲念出口訣。
藍光驟然暴漲,像朵盛開的藍蓮。林默仿佛看見無數模糊的影子從巷弄裏走出,有紅衣紙人飄動的紅襖,有父親穿著保安服的背影,還有蘇妄生溫和的笑臉……他們在藍光中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點點星光,融進月光裏。
陣圖的藍光褪去時,石板上的劍鞘暗紋突然亮起,與他們鑿刻的圖案連成一片。林默低頭,看見“歸墟”二字的刻痕裏,滲出點點熒光,像有人在石下埋了星星。
“結束了。”江晚棠的聲音帶著輕顫。
林默轉身,撞進她含笑的眼眸裏。月光落在她的發梢,桃木簪的影子在她臉頰上輕輕晃,像隻停駐的蝶。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灰,指尖觸到的皮膚溫熱,像晨露裏的陽光。
陳婆婆在巷口笑出了聲,蒲扇拍得竹椅咯吱響:“倆小的,過來吃桂花糕!”
石板路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太阿劍的暗紋與孩子們的嬉笑聲纏繞在一起。林默牽著江晚棠往巷口走,木盒裏的鎮魂石與玉佩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哼一首未完的歌。
老槐樹上的雛鳥已經學會了飛,撲棱棱掠過燈籠的光暈。林默抬頭望時,正好看見一片新葉從枝頭舒展,沾著月光,亮得像塊綠玉。
他忽然明白,所謂歸墟,從來不是終結。
是故事融進了炊煙,是劍痕長在了石板,是有人牽著你的手,走過巷口的晨光與暮色,把日子過成了細水長流的模樣。
晨光爬上紅鯉巷的黛瓦時,林默被一陣細碎的響動驚醒。他趴在陳婆婆家的八仙桌上睡著了,懷裏還揣著那個刻著臘梅的木盒,盒蓋被壓得微微發燙。江晚棠蜷在對麵的竹椅上,身上蓋著陳婆婆的藍布圍裙,桃木簪斜插在發間,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響動來自院角的雞籠。陳婆婆正踮著腳往食槽裏撒米,蘆花雞撲騰著翅膀,咯咯的叫聲撞在青磚牆上,彈回來落在林默耳邊。他揉了揉眼睛,看見灶台上的粗瓷碗還擺在原位,碗底結著層淺褐色的湯漬,像幅模糊的地圖。
“醒了?”陳婆婆轉過身,手裏還攥著把米,“鍋裏溫著粥,自己盛。”她往竹椅的方向努了努嘴,“讓小江再睡會兒,昨晚折騰到後半夜。”
林默輕手輕腳地走到灶台邊,揭開鍋蓋的瞬間,白粥的香氣漫出來,混著灶膛裏殘留的炭火味,熨帖得讓人鼻頭發酸。他盛了兩碗粥,剛要轉身,就見江晚棠揉著眼睛坐起來,圍裙滑落在地,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那枚拚完整的玉佩正貼在腕骨上,被晨光鍍了層金邊。
“早。”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像被砂紙輕輕磨過。
“早。”林默把粥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了手,空氣裏突然飄起點甜意,像陳婆婆灶上沒來得及收的紅糖罐。
八仙桌的抽屜沒關嚴,露出半截泛黃的紙。林默抽出來一看,是張紅鯉巷的老地圖,墨跡已經發灰,卻在302號地基的位置畫著個小小的五角星,旁邊寫著行娟秀的字:“清靈水三瓶,一瓶鎮宅,一瓶贈友,一瓶留待後人。”
“是我奶奶的字。”江晚棠湊過來看,指尖點過“贈友”兩個字,“爺爺說,當年奶奶偷偷藏了一瓶清靈水,送給了幫她躲過蘇家追捕的阿婆——應該就是陳婆婆的婆婆。”
陳婆婆正蹲在雞籠邊撿雞蛋,聞言笑了:“可不是嘛!我嫁過來時,婆婆就把個陶罐子傳給我,說裏麵的水‘能安神’。後來才知道,那就是清靈水,去年給老槐樹澆水時,全倒樹根下了。”她舉起手裏的雞蛋,蛋殼上沾著點泥,“你看這蘆花雞,自從喝了槐樹根滲出來的水,下的蛋都比別家的香。”
林默忽然想起地窖裏的陶罐。他和江晚棠昨天隻顧著驚訝,竟忘了清點數量——三個陶罐裏,隻有兩個裝著清靈水,第三個是空的,罐底刻著個“贈”字。
“原來第三瓶早就被取走了。”他把地圖折好塞進木盒,“奶奶當年是故意留了一瓶,讓它順著時光流到我們手裏。”
江晚棠的指尖摩挲著腕上的玉佩,突然笑了:“就像這玉佩,拆了兩半,繞了這麽久,還是要拚在一起。”
院門外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趙爺爺蹬著老式二八大杠晃進來,車把上掛著個竹籃,裏麵裝著剛從早市買的油條。“小江丫頭,你爺爺托人捎的東西到了!”他從車座下摸出個牛皮紙包,“說是你要的《江氏玄門手劄》,裏麵記著清靈水的用法。”
江晚棠接過手劄,封皮已經磨得發白,翻開第一頁,赫然是她爺爺的筆跡:“清靈水可化怨,亦可養靈。若遇劍鞘異動,以血融水,塗於鞘身,可喚醒沉睡的劍魄……”
“劍魄?”林默想起蘇妄生的殘魂,“難道太阿劍的劍魂還在?”
“應該是。”江晚棠往後翻了幾頁,指著一幅插畫,“你看,這劍鞘本是太阿劍的原配鞘,裏麵藏著劍魂的半縷殘識,當年你爺爺用它劈開裂縫時,劍魂為了護主,主動留在了鞘裏。”
陳婆婆端著鹹菜走過來,往兩人碗裏各夾了一筷子:“別研究了,先吃飯。劍魂也好,殘識也罷,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她往巷口望了望,“說起來,昨晚蘇家那小子送來木盒時,還留了句話,說‘爺爺知道錯了,讓你們別記恨’。”
林默的粥勺頓了頓。他想起蘇振海扭曲的臉,想起那些漂浮在培養艙裏的人影,心裏像壓著塊石頭。但看著腕上的玉佩,看著江晚棠認真研讀手劄的側臉,又覺得那些沉重的恨意,或許可以像清靈水淨化怨氣那樣,慢慢化開。
“不記恨,但也忘不了。”他輕聲說,“就像這紅鯉巷的老地基,挖開了總會看見些碎磚爛瓦,但填上土,照樣能種出好莊稼。”
江晚棠抬起頭,眼裏閃著光:“手劄裏說,清靈水還有個用處——能讓被魔氣侵蝕的人恢複神智。那些在302實驗室變成行屍的受試體,或許還有救。”
趙爺爺剛咬了口油條,聞言差點噎著:“真的?那王大哥……”
“王哥應該也能醒過來。”林默的心裏突然湧起股熱流,“我們下午再去地窖一趟,把清靈水取出來,送到療養院去。
晨光穿過院角的石榴樹,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陳婆婆的蘆花雞又開始咯咯叫,像是在為這個決定歡呼。林默看著碗裏的白粥,突然覺得,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秘密,那些糾纏半生的恩怨,或許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沉溺,而是為了教會人們——如何帶著過往的重量,好好走向未來。
他拿起最後一個紅糖糕,遞到江晚棠嘴邊,這次她沒有躲閃,輕輕咬了下去。陽光落在兩人相觸的指尖,暖得像要化出水來。紅鯉巷的風裏,除了油條的香氣,又多了點新的味道——是希望,是新生,是那些未完待續的故事,正在晨光裏,悄悄長出新的枝芽。
地窖的石門被推開時,帶著潮氣的冷風卷著灰塵撲麵而來。林默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堆疊的木箱,最終落在牆角那兩個陶罐上——清靈水在罐子裏泛著微光,像盛著兩汪凝固的月光。
江晚棠小心翼翼地抱起陶罐,指尖觸到罐身時,突然“呀”了一聲:“你看!罐底有字!”
林默湊過去,光柱下,“贈”字旁邊還有行極小的刻痕:“餘一瓶,藏於槐根,待有緣人。”
“槐根?”江晚棠眼睛一亮,“難道陳婆婆澆在老槐樹下的那瓶,就是第三瓶清靈水?”
兩人剛走出地窖,就見陳婆婆挎著竹籃從外麵回來,籃子裏裝著剛采的野菊花。“你們去地窖了?”她笑著揚了揚籃子,“這花泡水喝能明目,給小江丫頭敗敗火。”
林默把罐底的刻痕指給她看,陳婆婆一拍大腿:“怪不得!去年澆完水,老槐樹就瘋長,枝椏都快伸到隔壁蘇家院子了。說起來,蘇家那小子今早又來送東西,是個鐵盒子,讓我轉交你們。”
鐵盒子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裏麵是疊泛黃的文件和一張老照片。照片上,年輕的蘇振海和林默的父親並肩站著,兩人都穿著白大褂,手裏捧著個獎杯,笑得一臉燦爛。
“這是……”林默的手指撫過照片,聲音發顫。
文件裏是當年的實驗記錄,字跡潦草卻清晰:“靈水實驗第三十七次,受試者情緒穩定,攻擊性減弱……”最後幾頁,蘇振海用紅筆寫著:“錯了,都錯了。不該用活人做實驗,更不該隱瞞真相。林兄,對不起。”
江晚棠翻到最後一頁,發現夾著張療養院的地址:“這是……受試體的安置地?”
“走!”林默合上鐵盒,眼裏閃著光,“我們現在就去療養院!”
(療養院病房內,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王大哥臉上。他蜷縮在病床上,眼神空洞,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單——這是被魔氣侵蝕後的典型症狀。林默倒出清靈水,用棉簽蘸著塗在他的太陽穴,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易碎的瓷器。)
王大哥的身體突然一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江晚棠緊張地攥緊了手:“會有用嗎?”
林默沒有說話,隻是繼續用清靈水擦拭他的穴位。漸漸地,王大哥的眼神開始聚焦,他茫然地看著林默,嘴唇動了動:“小……小林?”
林默的眼眶瞬間紅了:“王哥,是我。”
王大哥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我記得……我被關在培養艙裏,他們往我身體裏注射東西……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江晚棠趕緊遞過紙巾,眼眶也紅了:“沒事了,王哥,你醒過來了就好。”
(接下來的幾天,林默和江晚棠帶著清靈水往返於療養院和紅鯉巷,越來越多的受試體恢複了神智。當最後一位老人認出自己的孫女時,林默靠在療養院的走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江晚棠遞給他一瓶水,陽光落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晰。)
江晚棠:“你看,我們真的做到了。”
林默:“是‘我們’做到了。”他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遞給她——是用紅繩串著的半塊玉佩,正是之前拚完整的那枚,現在被他用工具小心地分開了。“這半塊你戴著,就當是……護身符。”
江晚棠接過來,指尖觸到玉佩的溫度,臉頰微紅:“那你呢?”
林默舉起自己手裏的半塊:“我戴著這半塊,這樣不管在哪,我們都算‘在一起’。”
(紅鯉巷的老槐樹下,陳婆婆和趙爺爺在下棋,蘇振海拎著水果站在巷口,有些局促。林默看到他,笑著揮了揮手:“蘇叔叔,進來坐。”)
蘇振海:“我……我就是來看看大家。那些清靈水,夠不夠用?不夠我再想辦法。”
陳婆婆:“夠了夠了,你能認錯就好。快來,陪我下盤棋,輸了可別賴賬。”
(夕陽西下時,林默和江晚棠坐在老槐樹下,看孩子們在巷子裏追逐打鬧。江晚棠的頭輕輕靠在林默肩上,手裏把玩著那半塊玉佩。)
江晚棠:“你說,以後紅鯉巷會不會一直這麽太平?”
林默:“會的。因為我們會一直守著這裏,守著彼此。”
(遠處,太阿劍的劍鞘在夕陽下閃了閃微光,像是在回應。紅鯉巷的炊煙嫋嫋升起,混著飯菜的香氣,在暮色裏織成一張溫柔的網,將所有故事都輕輕接住,慢慢釀成歲月裏最醇厚的酒。)
灶膛裏的煤塊漸漸燃成紅燼,映得陳婆婆的臉暖融融的。她看著林默和江晚棠手裏拚合的玉佩,眼角的皺紋裏盛著笑意,像藏了滿眶的月光:“當年你奶奶把半塊玉佩交給江家丫頭的奶奶時,就說‘等孩子們長大了,讓他們自己拚’。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江晚棠的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守”字,玉質被體溫焐得溫熱:“我奶奶總說,這玉佩能擋災。小時候我摔斷過腿,戴著它的那截日子,夜裏總夢見個穿藍布衫的阿姨給我蓋被子,現在想來,許是林默的媽媽。”
林默的心輕輕一顫。母親在他五歲那年就走了,印象裏隻剩個模糊的背影,總在灶台前忙碌,圍裙上沾著麵粉。他忽然想起父親日記裏的一句話:“阿禾(母親的名字)說,等默兒懂事了,就告訴他,媽媽的魂守著他呢。”
窗外的月光越發明亮,透過窗欞在地上織出銀網。老槐樹上的雛鳥不知何時醒了,發出幾聲細嫩的啾鳴,像是在應和屋裏的暖意。陳婆婆端來兩碗剛溫好的米酒,酒液裏浮著幾粒桂花:“嚐嚐?去年秋天采的桂花,埋在壇底釀了一年,驅寒。”
米酒入喉,帶著淡淡的甜,暖意從胃裏漫到四肢百骸。林默看著江晚棠低頭抿酒的模樣,她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像蝶翼輕顫。桃木簪上的“陸”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與玉佩的臘梅紋交相輝映。
“地窖裏的清靈水,”林默忽然開口,“該怎麽用?”
陳婆婆往爐子裏添了根柴,火星濺起又落下:“等明天天好,去老槐樹下挖個坑,把水埋進去。那地方聚著紅鯉巷的靈氣,水能順著樹根滲進土裏,慢慢淨化那些陳年的怨氣。”她頓了頓,看向林默懷裏的劍鞘,“劍鞘也埋進去吧,它守了這麽多年,該歇歇了。”
林默點頭。劍鞘在懷裏安靜地躺著,鏽跡斑斑的鞘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不再發燙,隻剩溫潤的涼意,像父親寬厚的手掌搭在他肩上。
後半夜,江晚棠趴在桌上睡著了,發梢垂在碗沿,沾了點米酒的甜香。林默輕輕將她的頭扶到自己肩上,她的呼吸很輕,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他低頭看著拚合的玉佩,忽然明白,所謂的傳承,從來不是沉重的枷鎖,而是無數溫柔的惦念,以血脈為繩,以時光為結,一代代纏纏繞繞,最終係在最該在的人手裏。
天快亮時,陳婆婆已經起身揉麵,案板上的麵團被揉得發亮。林默抱著江晚棠往客房走,她睡得很沉,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桃木簪從發間滑落,他彎腰撿起,輕輕插回她的鬢角,指尖不經意觸到她的耳垂,燙得像團小火苗。
回到堂屋時,陳婆婆正將蒸好的饅頭擺上蒸籠,白霧繚繞裏,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蘇家那小子早上又來電話,說要把他爺爺留下的實驗室改成紀念館,讓紅鯉巷的人都能去看看,也算給過去的事一個交代。”
林默望著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老槐樹的影子在晨光裏漸漸舒展,像個伸懶腰的老人。他想起蘇妄生殘魂那句“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忽然覺得,所有的恩怨、執念,最終都會被時光磨成溫柔的模樣,就像這灶上的熱湯,咕嘟著歲月的暖。
早飯時,江晚棠的臉頰還泛著紅,低頭扒著粥,不敢看林默。陳婆婆在一旁打趣:“小丫頭片子,昨晚是誰說夢話,喊著要吃糖糕的?”
江晚棠的臉更紅了,筷子差點掉在地上。林默忍不住笑出聲,遞過一塊紅糖糕:“吃吧,剛出鍋的。”
飯後,兩人扛著鐵鍬去老槐樹下挖坑。陽光穿過枝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林默將清靈水倒進坑裏,液體滲入泥土的瞬間,地麵冒出淡淡的白煙,像無數細小的魂魄在舒展。他又將劍鞘輕輕放進去,寒梅紋在陽光下閃了閃,像是在道謝。
填好土,江晚棠摘下桃木簪,插在土堆上:“讓它替我們守著。”
桃木簪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與老槐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隻緊握的手。
巷口的早點攤前又熱鬧起來,陳婆婆的油條賣得正火。林默和江晚棠並肩往回走,手裏的玉佩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紅鯉巷的風裏,除了油條的香,還多了桂花米酒的甜,和著雛鳥的啾鳴,像一首剛譜好的曲子,輕快,明亮。
林默忽然停下腳步,看向江晚棠:“等紀念館開了,我們去當講解員吧?”
江晚棠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裏盛著陽光:“好啊,我講江家的故事,你講林家的,正好湊成一個完整的紅鯉巷。”
遠處的施工隊又開始幹活了,挖掘機的轟鳴聲裏,混著孩子們的笑鬧聲。林默握緊了江晚棠的手,玉佩在兩人掌心硌出淺淺的痕,像個溫柔的印記。
他知道,故事還沒結束,但這一章,滿是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