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霞客出世:少年立誌朝碧海1587-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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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曆十四年的寒冬,南暘岐的徐宅在臘梅幽香中迎來徹夜不息的燈火。十一月廿七1587年1月5日)子時,當接生婆將啼哭的嬰孩遞到王孺人懷中時,這個四十二歲才得首子的母親,借著燭光仔細端詳孩兒明亮的眼眸,輕聲道:“此子眉間有山河之氣。”
    扁舟寄意:父親的丘壑之誌。
    徐有勉給長子取名“弘祖”,字“振之”,其中深意唯有族中長老能解——取自《徐氏家訓》“弘毅致遠,祖德長振”。這位因祖上科場案而絕意仕途的文人,將書房題作“水雲居”,終日與三樣物件為伴:祖父徐經手繪的《九州輿地圖》、父親徐衍芳遺留的《湖莊讀書筆記》,以及他自己製作的太湖沙盤。
    某日春雨初歇,有縣學教諭慕名來訪。徐有勉聞訊即攜子登舟,在煙波浩渺的太湖上漂泊三日。客人在客廳見到未及收拾的茶盞旁,攤開著標注密麻筆記的《輿地紀勝》。管家隻得苦笑:“家主昨日便往陽羨探溶洞去了。”
    歸舟時,七歲的徐弘祖問:“父親為何總避見官人?”
    徐有勉指向西沉落日:“你看這太湖三萬六千頃,可裝得下官場半頂烏紗?”忽又俯身掬水,“但你要記住,徐家避的是官場,非是天下。”
    鬆柏訓誡:母親的庭院課堂。
    王孺人在產後第三日便移居側院,堅持親自乳育。這個出身江陰書香世家的女子,有著不同尋常的教子智慧。孩提時的徐弘祖畏寒貪睡,她從不責罵,隻在每個霜晨抱著他在庭院漫步,讓他看臘梅如何破冰綻放。
    “男兒當如鬆柏,紮根大地,直指蒼穹。”五歲生辰那日,她攜子手植五針鬆時如是說。此後十年,這株鬆樹每長高一尺,她便要在樹下給兒子講一個新的地理典故——從張騫鑿空西域到法顯漂洋過海,最後總以同一句話作結:“天下之大,豈是四書五經所能囊括?”
    某日講授《漢書·地理誌》,見兒子對西域諸國位置倒背如流,她忽然取來絲線,要孩子在院中按比例還原三十六國方位。當絲線在青石板上織成巨大的西域圖時,她輕撫鬆針歎息:“可惜為娘是女子,否則定要去看玉門關外的星空。”
    塾中異稟:禹貢疑雲初現。
    七歲入塾那天,徐弘祖的書包裏比旁人多裝了兩冊書:手抄本的《山海經》與羅洪先編繪的《廣輿圖》。先生教《論語》“登東山而小魯”,他忽然舉手:“若登泰山,可能小天下?”
    最令塾師震驚的事發生在他十歲那年。某日午後,先生正講解《論語·先進》篇,卻見這孩子麵前書冊墨跡有異。翻開一看,《論語》之下竟藏著攤開的《禹貢》,頁邊朱筆標注:“岷山導江之說存疑,江水當更源於西”。
    “豎子安敢妄議經典!”戒尺重重落下。
    徐弘祖不躲不閃,從容施禮:“學生近日讀《漢書·地理誌》,見‘繩水出徼外’,又觀《大理圖誌》載‘金沙江源吐蕃’,故生疑惑。聖人雲‘多聞闕疑’,學生不敢不察。”
    滿堂寂然。老塾師盯著孩子灼灼的目光,忽然想起其高祖徐經當年在國子監的舊事,戒尺終未再落下。
    焚書明誌:少年丈夫之誓。
    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的童子試考場,十五歲的徐弘祖在完成經義題後,於策論卷上揮毫寫下《江河源流考》。當考官以“離經叛道”批駁時,他平靜地交出考籃:“學生之誌,在真知不在功名。”
    放榜那日,他當眾在學宮前焚毀所有時文刻本。火苗躥起時,少年清越的聲音穿透青煙:
    “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豈能俯首案牘作蠹魚!”
    圍觀的鄉紳嘩然,徐有勉卻撥開人群,將一件織錦鬥篷披在兒子肩頭——那是徐麒當年出使西蜀的舊物。歸途的馬車上,父親首次說起家族秘辛:“你高祖徐經當年出京時,行李中最重的是三箱地理筆記。”
    萬卷窮經:朱筆叩問山河。
    此後三年,徐弘祖過著“晝誦典墳,夜觀星野”的生活。萬卷樓中,他按自製分類法重整藏書:甲部為方誌輿圖,乙部為遊記筆記,丙部為水文地質。某日發現酈道元《水經注》中汝水支流記載與最新《河南通誌》不符,他連續七夜秉燭校勘,最後在頁腳注:“酈注或據漢誌,今水道已改,當以目驗為憑。”
    母親見他常對星空發呆,特在庭院安放渾天儀。某個霜重之夜,他忽然奔入父母寢室:“《唐六典》載‘江源在吐蕃犁石山’,與今日《大明一統誌》不同。酈道元注江未窮其源,他日當足勘目驗!”
    徐有勉披衣坐起,凝視兒子被星輝照亮的臉龐,緩緩道:“你可知此言分量?”
    “孩兒願效法張騫、玄奘,雖九死其猶未悔。”
    遠遊冠禮:鬆濤萬裏啟程。
    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春,二十歲的徐弘祖行冠禮。儀式上,王孺人取出親手縫製的“遠遊冠”,冠內繡著五針鬆紋樣與《禹貢》開篇。當族老賜字“霞客”時,她含笑解釋:“願我兒如朝霞,照見山河本色。”
    三日後新婚宴爾,新郎卻獨自登上萬卷樓頂層。望著北鬥七星下的隱約山巒,他將手按在高祖徐經手繪的《九州輿地圖》上,從江陰到昆侖畫出一道無形連線。
    晨光初露時,他向著太湖張開雙臂,湖風灌滿衣袖如展翼之鵬。身後傳來新婚妻子許氏溫柔的聲音:“母親讓我傳話——‘鬆柏既成,當曆風雨’。”
    這個清晨,南暘岐的百姓看見徐家公子白衣素冠,向著太湖方向深深三拜。誰也不知道,這一拜將開啟中國地理學的新紀元——一個用雙足丈量真理的時代,正隨著太湖的晨霧緩緩升起。而那株院中的五針鬆,在霞光中投下的影子,恰好指向西北連綿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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