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是個愛哭鬼。
    膽小、怕事，靦腆，和別人說句話，都就會臉紅，躲到柱子後麵。
    因為異於常人的白皮膚和白頭發，還有膽小的性格，別人都把我當成異類。
    剛轉學的時候，班上的打架王排斥我，外班的人嘲笑我，高年級的孩子欺負我。
    我害怕，每天都隻是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裏看書。
    活在陰影裏，孤獨地做我自己。
    可是，就算這樣，我也老是受到欺負。
    筆盒裏的橡皮總是會無緣無故消失。
    畫本上總是會出現我醜化後的怪臉。
    上課時後腦勺會被飛來的白粉筆砸中。
    那時候，我總會哭，然後，漲紅臉，被班上的人哄笑。
    也許，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個錯誤吧。
    直到那天。
    有個女孩，走過來，對我說。
    幹嘛老是一個人坐著，我們一起跳皮筋吧。
    我震驚了。
    你們不是不和我好嗎。
    我問。
    女孩笑了。
    誰不跟你好了，那是欺負你的人，不是我們。
    我驚訝地看著她，鼻子酸酸的，心裏暖暖的。
    嗯，那好啊。
    我欣喜地答應了。
    卻沒有注意到女孩轉身時奇怪的表情。
    我被帶到了操場上，但是等著我的，卻是一群高年級的孩子。
    他們早已等在那裏，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回頭，發現帶我來的女孩不見了。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感到事情不妙。
    果然，那些高年級孩子走上來，揪住了我的頭發。
    聽說他很愛哭，我們一起弄哭她吧。一個人提議。
    於是他們開始抓我的頭發，扯我的衣服，打我的身體。
    我蹲在地上，蜷縮起來，哇哇大哭。
    你們幹嘛欺負她，住手！
    一個稚嫩的女聲傳來。
    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對雙馬尾，那是個叉腰站立的女孩。
    我們喜歡，你管得著嗎？高年級們笑著道，依然欺負我。
    女孩憤怒地走上前來，湊上小臉，故意撞在了一個男孩的拳頭上，然後哇哇大哭起來。
    老大，他們打我！
    女孩揉著紅眼睛，對著不遠處叫道。
    我卻看到她俏皮地衝我眨眨眼睛，吐了吐舌頭。
    誰欺負我們班的蘭蘭？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伴隨著聲音出現的是四五個我不認識的男生。
    他們怒目灼灼，躍躍欲試地挽起雙袖，衝上前和那些高年級生鬥毆起來。
    叫蘭蘭的女孩拉著我偷偷出了人群。
    班上的人都很喜歡我的。蘭蘭拉著我，一邊說道。
    那時候，我知道蘭蘭是個很受歡迎的女孩，人聰明，更擅長演戲。
    你為什麽要幫我？我害怕地問。
    因為我們都很喜歡你啊，特別是我們的老大。蘭蘭笑著說。
    你們？我疑惑地問。
    打架結束後，蘭蘭叫來的那群孩子找到了我們。
    這就是我們的老大。他特別喜歡新鮮有趣的事。他覺得你很有趣，關注你很久了。蘭蘭指著帶頭打架的一個男孩子說。
    帶頭的男孩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不敢直視我的目光。
    你們難道不覺得我是怪物嗎。我不敢置信地問。
    怎麽會呢，我覺得你很有趣啊，關注你很久了，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欺負你。帶頭的男孩直爽地笑道。
    到我們班來吧，我們做朋友好不好？我們會一直保護你的。蘭蘭說。
    一直？我問。
    就是永遠！蘭蘭說。
    胖子、鼻涕，我們讓她做我們的朋友好不好，以後誰欺負她，我們就打誰！男孩提議說。
    好啊。一旁的胖子爽快地說。
    ……要是可以，我最好不想打架。一旁流著鼻涕的瘦瘦男孩小聲說。
    童年永遠是單純的，那時候，我驚訝而又欣慰地笑了。我不知道，原來我也在一些人心中，是這麽的重要。
    於是我轉了班，到了蘭蘭的班級。
    從那之後，每一天都是開心的日子。再也沒有人欺負我了。
    隻是，有幾次，我會看到老大、胖子和鼻涕被高年級學生拉到拐角處，出來時，我注意到他們的胳膊上多了幾道紅爪印。
    我們會一直保護你的。我突然想起了蘭蘭的那句話，不禁眼睛紅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蘭蘭他們都和我住的很近，就這樣，我們不單單成了同班同學，也是平日裏經常泡在一起的好夥伴。
    老大是個愛冒險的人，他喜歡各種新鮮事，各種有趣的發現，一旦有新鮮的玩意兒，他就會召集我們，和我們分享。
    長著人臉的蝴蝶、兩條尾巴的壁虎、四片葉的三葉草、據說有人去而不返的森林、據說能發現恐龍化石的河灘、八哥築巢的房洞、遍布著苔蘚爬山虎的無人鬼屋……老大總是能夠找到最新鮮刺激的事，帶著我們冒險。
    鬥陀螺、玩賽車、打水漂、烤紅薯、捉蝴蝶、鬥蟋蟀、找蜘蛛卵、捅螞蟻窩、捉蜜蜂、尋地鱉、挖河蟹、摸螺螄、一起看碟片、一起畫畫……這些構成了我最美好童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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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讓我開心的是，永遠有一群和我無話不談的朋友陪在我身邊，和我同行。
    在那之後，蘭蘭還把她的幾個女生夥伴也拉了進來，糖糖、香草、麗麗，新的夥伴加入了，八個人組成的小群體，變成了牢不可破的大家庭。
    有一次，為了保護被野狗追的我，胖子的小腿被咬傷了，流了好多血，他卻摸著我的頭，笑著說沒事。
    有一次，我被其他班的截住了，隻有鼻涕一個人在，他沒有力氣，打不過別人，但是他還是低著頭站了出來，顫著聲對那群人說，別打我，要打，就打他吧。
    有一次，我發高燒，跑步時摔倒了，幾個蘭蘭和糖糖她們扶著我去校醫室……
    最膽小無力的我，卻得到了大家最貼心的保護。
    我無法理解這種平白得到的保護，我認為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可是，我得到了保護，卻沒有付出過。
    有一天，我在空地上，碰到了蘭蘭，不解的問她。
    為什麽，你們七個人都這麽保護我，對我這麽好？
    蘭蘭點著下巴，嘟著小嘴，想了想，然後笑笑說。
    因為你是我們八人組的吉祥物啊。其實，不是我們保護你，而是你維係著我們八個人才對。
    吉祥物？我問。
    是啊，莎拉你是這麽可愛的女孩子，不是吉祥物，那是什麽。蘭蘭喜孜孜地說。連我都有點小嫉妒咯。她瞄了我一眼說。
    可我不是女孩子。我臉頰發燙說。
    啊？怎麽可能呢，你不是一直上女廁所的嗎？蘭蘭睜大了眼睛。
    我支吾著，把我真正的性別告訴了蘭蘭。
    我告訴她，因為我天生的特殊體質，我還沒有真正的性別，現在的我，既是女孩，也可以是男孩，隻有到幾年後我真正做出了選擇，那才能確定我的性別。
    真是好不可思議啊，那是莎拉你打算做女孩，還是男孩呢？蘭蘭問我。
    我原來想做個女孩子，因為女孩子文文靜靜的。可是我想我太軟弱的話，就會被欺負的，所以我又想做個堅強點的男孩子。我臉頰發燙地說。不過，現在有老大他們幫著我，我覺得做個女孩子，和老大在一起，也挺好的。
    蘭蘭用肩膀頂了頂我。
    你不會是喜歡老大吧？她看著我。
    怎……怎麽會呢。我臉頰熱得像是一團火，然後低下了頭。嗯……有一點。因為他總是護著我，還受了傷。
    蘭蘭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
    那我們就是情敵咯，因為……我也喜歡老大。蘭蘭眼裏精光閃爍。
    我震驚地看著蘭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其實我有點嫉妒你呢，你這麽可愛，長大後變成了女孩，一定是大美女。變成男孩，那也肯定是大帥哥。
    蘭蘭托著腮幫子，看著天空，晃著小腿。
    那時候，看著蘭蘭嫉妒的樣子，我有一句話，守在心裏，沒有告訴她。
    如果變成了男孩的話，我會喜歡的人，肯定是蘭蘭你啊。
    也許那天的對話是我童年中轉折點的開始。
    成長是一種美麗的痛，如同人生。我們一路尋找和發現，在此其中，我們不斷長大，不斷自我完善，並發現意義。
    我會永遠記得自己11歲那年，夏日的草木之中滲漏下來的陽光。
    那個夏天，老大永遠離開了我們。
    再也沒有在我的人生裏出現。
    就像一道閃電，劃破了我童年的天幕。
    一切都來得太快，我都來不及做準備。
    老大離開後，我們的八人小團體開始變得尷尬了。
    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激情，也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歡快，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聚在一起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因為每次聚在一起，我們都會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才是我們這個團隊真正的主心骨。
    有時候，一個人的離開，可以瓦解一個小團隊。
    四年級的那天，我再次遇到了當初欺負過我的那群高年級生，為了報以前的仇，這一次，他們出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
    隻是那一次，再也沒有了老大的保護。
    為了我，胖子和鼻涕和那群人大打出手，卻因為人手不足，最後敗了。
    鼻涕的鼻梁骨被打斷了，胖子的後腦勺被磚頭磕破了，就連跑來護著我的蘭蘭也被他們揪著辮子打了耳光，弄哭了。
    那時候，看到我最好最重要的夥伴，被人任意蹂躪，任意侮辱和欺淩，而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時，我真的好恨。
    我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軟弱。
    那一天，看著蘭蘭臉上的紅掌印和胖子腦後的鮮血，我終於握拳發誓，我再也不要做一個無能的人，我要堅強，我要有力量。
    我要變得無比堅強，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再也不要夥伴保護我，不要讓他們為我擔心。
    反過來，我還要保護我的夥伴，再也不讓他們為我而受傷。
    老大走了，我是我們七個人的吉祥物，我要背負起維係這個團隊的責任。
    我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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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那個手術室的手術台上，在純白一片的無影燈中，手術醫生給我的人生選擇題，此刻卻再次回蕩在了我的耳邊：
    “這是你一生中隻有一次機會的選擇……你是選擇做女人，還是男人？”
    那一刻，我擦去了臉上的眼淚，咬著牙，堅決地給出了我的選擇：
    “我，要做男人。”
    因為，我再也不想讓我的朋友受傷，被人欺辱，更因為我想要保護那些對我來說生命力最重要的夥伴。
    我要守護我的童年。
    而如今，同樣的問題，卻再一次擺在了我的麵前，因為同樣的理由。
    “你是選擇做人，還是惡魔？”
    人……還是惡魔？
    朦朧而陰沉的聲音，回響在我的腦海裏。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選擇，第二次轉折。
    也是最後一次。
    我哭著，流著淚，握緊了顫抖流血的雙拳，最後，還是嘶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地說出了我的選擇。
    “我，要做……惡魔。我……想保護大家……我……不想再看到別人因為我而受傷了……”
    “這，就對了。”
    惡魔淒厲的笑聲響起，那聲音刺得我大腦內隆隆作響。
    也許，每個人都曾經幻想過自己能夠成為一個陽光般的人，但是這個複雜而充滿悲劇色彩的世界卻最終逼迫我們扮演著惡魔的角色。
    這個世界本身沒有錯，弱小才是最大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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