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以一場冷酷高效的殺戮，暫時堵住了遺民們最直接的質疑。但山穀中的氣氛並未因此變得輕鬆，反而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凝重。信任的建立，遠比摧毀五十條生命要困難得多。
    寨門重新關閉，那五十具逐漸冰冷的北凜士兵屍體被遺民們迅速拖入林中掩埋，抹去痕跡。整個過程在沉默中進行，每個人臉上都看不到勝利的喜悅，隻有對未來的憂慮和一絲對蕭徹那非人力量的敬畏乃至恐懼。
    秦蒼將雲薇和蕭徹再次請回議事石屋，這一次，他讓人端上了稀有的熱茶。茶水苦澀，卻帶著一絲暖意。
    “蕭將軍……好手段。”秦蒼開口，聲音依舊幹澀，但稱呼已然改變。他目光複雜地看著蕭徹，“這份‘投名狀’，我秦蒼和兄弟們……暫且收下。”
    他特意強調了“暫且”二字。
    蕭徹端起粗陶茶碗，抿了一口，並未回應。
    雲薇知道，這隻是第一步。她將話題引回正軌：“秦將軍，如今我們有了暫時的立足點，但力量依舊薄弱。當務之急，是盡快提升實力，並摸清玄冥和北凜的動向。我們在葬雪關發現的裂隙和物資調運線索，說明他們的行動正在加速。”
    秦蒼點了點頭，神色凝重：“不錯。最近邊境確實不太平，不僅是我們這邊，其他幾支殘存的義軍據點也反饋，北凜的巡邏和清剿力度明顯加大，而且……時常有整村整寨的人口莫名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握緊了拳頭，“現在看來，恐怕都和那‘祭品’有關！”
    “我們必須主動出擊，不能坐以待斃。”雲薇目光堅定，“我們需要情報，需要資源，也需要……擴大影響，讓更多仍在抵抗的人知道，希望並未泯滅。”
    蕭徹放下茶碗，開口道：“北凜向北海運輸物資，必有一條相對固定的路線。截斷它，可延緩其儀式，亦可獲取補給。”
    秦蒼眼中精光一閃：“蕭將軍的意思是，劫掠北凜的運輸隊？”
    “是。”蕭徹言簡意賅。
    “風險太大。”秦蒼立刻反對，“北凜運輸隊必有重兵護衛，我們這點人手，裝備又差，正麵硬碰無異於以卵擊石。”
    “未必需要正麵擊潰。”蕭徹走到那張簡陋的地圖前，指向葬雪關通往北海方向的幾條可能路徑，“選擇險要處設伏，利用地形，速戰速決。目標非殲滅，而是破壞物資，掠奪部分，擾亂其運輸線。”
    他手指點在一條蜿蜒穿過崎嶇山地的路線上：“此地，落鷹澗。地勢險要，通道狹窄，易守難攻，是設伏的理想地點。且距離我們不算太遠，進退皆宜。”
    秦蒼看著地圖，陷入沉思。他不得不承認，蕭徹的軍事眼光極其毒辣，落鷹澗確實是打伏擊的好地方。但……
    “我們如何得知運輸隊的具體行程和兵力配置？”他提出最關鍵的問題。沒有準確情報，一切都是空談。
    雲薇此時開口：“或許……我可以試試。”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解釋道：“我傳承的星辰之力，對地脈能量流動較為敏感。北凜大規模運輸特殊物資，尤其是那些蘊含能量的礦物和……活人，其隊伍行進時，必然會擾動沿途的地脈氣息。若他們走落鷹澗這條路線，我應該能提前一段時間有所感應，並能大致判斷其規模和……‘性質’。”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能力，但聯想到雲薇之前能找到龍脈節點並布置陣法，秦蒼對此將信將疑。
    “需要多久準備？”秦蒼問。
    “給我一天時間，在落鷹澗附近尋找最佳感應點，並布置一個小型的增幅法陣。”雲薇估算道。
    “好！”秦蒼一拍桌子，下了決心，“就信殿下一次！我立刻挑選五十名最精銳、最可靠的兄弟，由我親自帶隊，配合蕭將軍行動！其他人留守山穀，加強戒備！”
    計劃就此定下。
    次日，天色未亮，一支由秦蒼親自挑選的五十人精銳，以及雲薇、蕭徹，悄然離開了山穀，向著落鷹澗方向疾行。這五十人都是跟隨秦蒼多年的老兵，戰鬥力強悍，對秦蒼絕對忠誠，雖然對蕭徹依舊心懷芥蒂，但軍令如山，並未表現出任何異議。
    落鷹澗距離遺民山穀約八十裏，眾人輕裝簡行，在傍晚時分抵達。正如蕭徹所言，此地兩山夾峙，中間一道深澗，僅有一條狹窄的棧道可供通行，上方是陡峭的懸崖，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地勢極其險惡。
    雲薇顧不上休息，立刻在蕭徹和幾名士兵的護衛下，沿著澗壁尋找合適的感應點。最終，她在靠近澗底、一處能清晰感知到地脈流動的巨石上停了下來，開始布置簡易的增幅法陣。
    而蕭徹和秦蒼則開始勘察地形，選擇最佳的伏擊位置，分配人手，設置陷阱。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雖然彼此間話語不多，但在戰術布置上卻展現出驚人的默契，往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便能明白對方的意圖。這讓跟在旁邊的老兵們暗自心驚。
    一切準備就緒，隻等魚兒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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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薇盤膝坐在巨石之上，心神沉入地脈感知之中。一天，兩天……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逝。山澗中風聲嗚咽，水流潺潺，除此之外，一片死寂。負責警戒和潛伏的士兵們憑借著頑強的毅力，紋絲不動。
    直到第三天正午，一直閉目感應的雲薇，猛地睜開了眼睛！
    “來了！”她壓低聲音，對守在一旁的蕭徹和秦蒼說道，“規模不小！至少有三百人的護衛！隊伍中有大量沉重的車輛，還有……很多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生命氣息！是‘祭品’！距離此地還有約三十裏，按照他們的速度，傍晚時分應該能抵達落鷹澗！”
    三百護衛！遠超他們之前的預估！
    秦蒼臉色一變，看向蕭徹。
    蕭徹眼神依舊平靜，隻是淡淡問道：“護衛構成？有無特殊能量反應？”
    雲薇凝神細感，片刻後答道：“大部分是普通步兵，但其中有大約三十人，氣息陰冷晦澀，與我們在葬雪關遇到的那些黑甲傀儡類似！隊伍中央，還有一輛馬車，散發著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扭曲而強大的能量波動，裏麵坐著的，恐怕不是普通人物！”
    情況比預想的更棘手！不僅有重兵護衛，還有深淵傀儡，甚至可能有一個高手坐鎮！
    “打不打？”秦蒼看向蕭徹，語氣凝重。五十對三百，還有未知的強者，勝算極低。
    蕭徹目光掃過險要的落鷹澗，又看了看身後那些雖然緊張卻毫無懼色的遺民士兵，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打。”他吐出一個字，“目標變更。放棄掠奪，以摧毀物資車輛和盡可能解救‘祭品’為首要目標。製造混亂，一擊即走。”
    他迅速調整部署，放棄了原本部分殲滅和掠奪的計劃，轉而強調破壞與騷擾。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夕陽西下，將落鷹澗染上一片淒豔的血紅。狹窄的棧道上，終於出現了北凜運輸隊的影子。長長的隊伍如同蜿蜒的毒蛇，前方是開路的步兵，中間是數十輛覆蓋著厚重油布、由騾馬拖拽的大車，兩側和後方是更多的護衛。那些被繩索串聯著的、衣衫襤褸、目光呆滯的“祭品”蹣跚而行，如同待宰的羔羊。隊伍中央，那輛裝飾華麗的黑色馬車格外顯眼，窗簾緊閉，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當隊伍的前鋒完全進入落鷹澗最狹窄的一段時——
    “放！”秦蒼一聲令下！
    轟隆隆！
    事先設置在棧道上方懸崖的巨石和滾木被推下，如同山崩般砸向隊伍！與此同時，兩側峭壁上箭如雨下，精準地射向那些護衛和拉車的騾馬！
    “敵襲！結陣！”北凜軍官的怒吼聲響起。
    運輸隊瞬間陷入混亂！巨石滾木砸翻了數輛大車，油布破裂，露出裏麵閃爍著幽光的礦石和封印著活人的籠子！受驚的騾馬四處衝撞，更加劇了混亂。箭矢帶走了一條條生命。
    然而，北凜軍隊的反應也極其迅速。剩餘的士兵迅速依托車輛和山壁結陣防禦，盾牌舉起，抵擋箭雨。那三十餘名黑甲傀儡則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周身黑氣彌漫，竟頂著箭矢，如同鬼魅般向著峭壁上的伏兵發起了反衝擊！他們的動作僵硬卻力大無窮，普通箭矢難以造成有效傷害！
    就在這時，那輛黑色馬車的車門無聲打開。一個身穿深紫色長袍、麵容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他手中握著一柄白骨法杖，杖頂鑲嵌的幽綠寶石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星辰的臭味……還有……令人厭惡的劍氣……”他抬起頭，兜帽下兩點幽光鎖定了蕭徹和雲薇藏身的方向，聲音沙啞如同骨骼摩擦，“不自量力的蟲子……”
    他舉起白骨法杖，口中念誦起晦澀的咒文。刹那間，整個落鷹澗的虛無力場陡然增強！那些黑甲傀儡眼中的紅芒大盛，速度力量再次提升！而普通遺民士兵則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力氣仿佛被抽走！
    “是深淵祭祀！”雲薇臉色一變，立刻展開星辰領域，銀輝灑落，驅散著部分虛無壓製，為己方士兵提供支援。
    蕭徹則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在那深淵祭祀出現的瞬間，便已從藏身處暴射而出！目標直指那輛馬車和祭祀本人！他知道，必須盡快解決這個最大的威脅！
    毀滅劍意全麵爆發，漆黑的劍芒撕裂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斬向紫袍祭祀！
    那祭祀冷哼一聲，白骨法杖頓地，一道粘稠的、由無數怨念構成的黑色屏障瞬間出現在他身前！
    劍芒與屏障猛烈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腐蝕聲！屏障劇烈蕩漾，卻並未立刻破碎！而祭祀法杖上的幽綠寶石光芒再盛，數條由虛無力場凝聚而成的黑色觸手，如同毒蛇般從地麵鑽出，纏繞向蕭徹！
    與此同時，秦蒼也率領著遺民士兵從峭壁上衝下，與結陣的北凜士兵和黑甲傀儡廝殺在一起。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鮮血染紅了棧道，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法術的爆鳴聲在山澗中回蕩。
    雲薇不斷施展星辰法術，淨化著彌漫的虛無力場，治療著受傷的士兵，同時用星辰光束點殺著那些難纏的黑甲傀儡。她的額間已滲出細汗，精神力在飛速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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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徹與那深淵祭祀的戰鬥更是凶險萬分。祭祀的法術詭異莫測，虛無力場不斷侵蝕著蕭徹的劍意和身體。而蕭徹的毀滅劍意雖能克製對方，但那祭祀顯然實力遠超之前的對手，一時間竟僵持不下。
    眼看戰局膠著，每拖延一刻，遺民士兵的傷亡就在增加。
    雲薇一咬牙，將目光投向了那些被囚禁在籠中的“祭品”。她雙手結印，將剩餘的星辰之力大部分灌注於定星盤印記！
    “星辰為引，淨化枷鎖！醒來！”
    一道柔和的、帶著安撫與喚醒力量的銀色波紋，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掃過那些囚籠！
    籠中原本目光呆滯、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祭品”們，身體猛地一震，眼中逐漸恢複了神采，隨即被眼前的慘烈景象和自身的處境所驚醒，發出了驚恐和絕望的尖叫、哭喊！
    這一下，徹底打亂了北凜軍隊的陣腳！許多士兵不得不分心去壓製那些開始騷動、試圖掙脫的“祭品”！
    “就是現在！”秦蒼抓住機會，怒吼著帶人猛衝，終於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深淵祭祀見狀，勃然大怒，法杖指向雲薇：“找死！”一道凝練的黑色死光瞬間射向雲薇！
    “小心！”蕭徹瞳孔一縮，不顧自身空門大開，強行扭轉身形，一道劍芒後發先至，險之又險地攔下了那道死光！但他自己也被祭祀趁機釋放的一道虛無衝擊狠狠擊中後背，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跡。
    “撤！”蕭徹強壓下傷勢，對秦蒼喝道。
    目的已經達到，物資車輛損毀近半，“祭品”騷動，繼續纏鬥下去，他們這五十人很可能全軍覆沒。
    秦蒼也知不可久留，立刻下令交替掩護，向預定的撤退路線退去。
    那深淵祭祀似乎也顧忌著什麽，沒有下令死追，隻是用那幽綠的目光，死死記住了蕭徹和雲薇的身影。
    殘存的遺民士兵帶著傷員，迅速消失在暮色籠罩的山林之中。身後，是一片狼藉、火光點點的落鷹澗，以及北凜士兵氣急敗壞的吼聲和“祭品”們絕望的哭泣。
    這一戰，他們付出了十餘條生命的代價，重傷輕傷無數，未能奪取任何物資。但他們成功重創了北凜的運輸線，延緩了玄冥的計劃，更重要的是，他們向所有仍在黑暗中掙紮的人證明——反抗的火焰，並未熄滅！
    而經此一役，蕭徹與遺民們之間那道冰冷的裂痕，似乎也在並肩作戰流下的鮮血中，被衝刷得淡了一些。信任的幼苗，終於在血與火的澆灌下，開始艱難地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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