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走在回家的路上，腿沉得像灌了鉛，挪一步都費勁。
    前邊岔路口，是兩排低矮的平房，其中有一間，破得厲害。
    窗戶上的玻璃早被小孩砸光了，黑洞洞的窗口，我剛好走到這裏，鬼使神差，我忍不住往裏瞟了一眼：裏麵空蕩蕩的，全是灰，啥也沒有。我心裏鬆了鬆，又往裏瞅了一眼。
    就這一眼，我看見黑洞洞的屋裏，明明站著個人影！是個女的，背對著我。我剛看見她，她就慢慢轉了過來。
    我倆的目光對上了！我看得真真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臉在昏暗中顯得特別白。她看見我了！她知道我在看她了！
    嚇的我心一下就揪緊了，血好像都凍住了。她會不會出來？這個念頭跟毒蛇似的，鑽進腦子裏就甩不掉。
    我不敢跑，怕一跑，她就會追出來，我使勁把頭扭向前麵，假裝啥也沒看見，可心在胸口裏跳得像打鼓，“咚咚咚”的，快蹦出來了。
    可更怕人的事兒來了。
    我的後背上像貼了塊冰，涼氣“嗖”地一下竄到脊梁骨，頭皮一陣一陣發麻！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有一道冷冰冰、黏糊糊的視線，帶著壞心眼，穿過衣服釘在我後背上。
    ta就在我身後，跟著我走，而且……越來越近！那股涼氣都快貼到我皮膚上了，像有冰冷的舌頭在舔。
    我越是想快走，越走不快。
    我看見路邊有棵老榆樹，長得特別粗，枝葉鋪得像把大傘，底下一片陰涼。
    我實在走不動了，就順著樹幹滑坐在地上，想歇口氣。
    迷迷糊糊間，耳邊傳來個挺慈和的聲音：“孩子，累了吧？進來坐坐，喝口水歇歇腳。”
    我抬頭一看，跟前站著個老爺爺，頭發和胡子都是銀白色的，一臉慈祥的看著我，他身後有間矮屋子，門沒關嚴，留著道縫。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跟著他走了進去。
    屋子不大，東西少，角落裏放著個大水缸。
    “謝謝爺爺。”
    他遞給我個水瓢，我舀了半瓢水。
    水冰涼，咽下去的時候，還有點說不出的甜味。
    “爺爺，您家的水真好喝。”我忍不住說。
    “好喝就多喝點。”老爺爺笑眯眯地看著我。
    心裏想著得趕緊回家，我放下水瓢：“爺爺，我該回去了。”
    “真是個好孩子，回去吧。”他笑著點了點頭。
    這話剛說完，我突然打了個激靈！眼前的小屋和老爺爺一下就沒了。
    我還靠在那棵老榆樹下，太陽透過樹葉的縫，照在臉上有點暖。
    可剛才的事兒太清楚了，不像做夢，我咂咂嘴，嘴裏好像還有那水的涼絲絲的甜味。
    猛然間，我忽然發現，身後如影隨形的寒意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我的身體，現在反到渾身暖洋洋的，也不害怕了。
    身後，是剛剛發現亂墳崗的工地，那間破舊的平房，根本就不存在。
    我，可能是太累了吧。
    又一天放學，回家的路還是那麽長。
    學校離家太遠了，走到車站要十五分鍾，坐公交顛半天，下車還得走十五分鍾才能到太姥爺家。前邊說了太姥家在城邊上，很偏僻，每走一步，都覺得累得慌。
    下車後還是要經過亂墳崗工地，昨天的經曆再次湧進我的腦海，我嚇得快窒息了，猛地一抬頭。
    前麵，那棵老榆樹安安靜靜地立在傍晚的光裏。
    就在這時候，它看著不像是普通的樹了！我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了塊木頭，一個念頭突然衝散了害怕：它能救我！它是那個“爺爺”！
    活下去的念頭壓過了所有害怕。
    我使出從來沒有過的勁兒，像顆炮彈似的朝老榆樹衝過去！撲到樹跟前，雙臂死死抱住冰涼粗糙的樹幹，用全身力氣喊：
    “爺爺！！！救我！！！”
    話剛喊完，後背上那股甩不掉的冰冷視線，那股快貼到身上的壞心眼的涼氣，一下子就沒了！跟潮水退了似的。
    周圍的空氣又變回了傍晚該有的溫度，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癱軟在樹下，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衣服，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包裹著我。
    就在這一刻，一個無比清晰的認知，毫無道理卻又無比篤定地烙進了我的心裏：這棵老榆樹，是神仙！是庇護我的存在！我甚至沒有去想為什麽“懂”，仿佛這知識是與生俱來的。
    心裏又敬畏又感激，我雙膝一軟，對著這棵沉默的巨樹，“咚”地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磕在樹根旁的泥土上，無比自然地喚出了那個稱呼：
    “大爺爺！”
    說也奇怪，從那以後，再經過那間跟鬼屋似的破房子，那股跟著我、讓人頭皮發麻的寒意，那充滿全身的害怕勁兒，真的再也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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