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不好走，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剛踏進李家院門，就聽見屋裏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音，還有李老二的嘶吼，嗚嗚咽咽的喊：“放…放我出去！殺了…殺了他！敢啐我…要他償命！”
    他娘紅腫著眼迎出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淚又下來了：“師傅，您可算來了！快救救老二吧，他…他都快把房子給拆了”
    我點了點頭，邁步進屋。
    李老二被粗麻繩捆在炕角的柱子上，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有幾道自己抓的血痕，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盯著門口，看見我進來，突然怪笑起來說：“又來個送死的？正好，一起收拾！”
    我沒理他，開了天眼掃了一眼，果然，他身上趴著個二十多歲的男鬼，穿著件舊夾克，臉色鐵青，額頭上有個洞，還在往下淌黑血，一看就是橫死的，怨氣不輕。
    “你這小鬼，有點道行啊。”我抱臂站在炕前，語氣平靜，“跟個二愣子置這麽大的氣，還把人折騰成這樣，至於嗎？”
    那鬼借著李老二的嘴，發出尖利的聲音：“他敢啐我！我最恨別人啐我！我死的時候就被人啐過！他活該！”說著，他猛地掙了一下，捆著的麻繩咯吱作響，竟然被他掙得鬆了些。
    李老二的娘嚇得“嗷”一嗓子，躲到了男人身後，他爹也臉色發白，握緊了手裏的煙杆。
    “看來，不請個能管住你的，你是不肯好好說話了。”我不再廢話，從背包裏掏出香，點燃，插入隨身帶來的小香爐，心中默念：“弟子有請本堂清風鬼王駕臨，主持公道！”
    香煙筆直上升，旋即在空中打了個轉。屋裏的溫度驟然降了幾度，一股陰風從門縫卷入，卷起地上的塵埃。一個身著玄色黑袍、麵容威嚴肅穆的高大黑影，悄然出現在屋子角落，正是坐鎮我堂口的清風鬼王，專司約束、管束這些橫死孤魂。
    那小鬼一見到黑影，囂張氣焰瞬間熄火，附在李老二身上的軀體不受控製地篩糠般抖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我…我就是想出口氣…”
    “放肆！”鬼王的聲音不高，但卻像悶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陽間自有陽間法度，陰司亦有陰司規章！你雖有冤屈怨氣，豈可隨意附人身體，擾亂陽宅？”
    小鬼被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我趁熱打鐵：“說吧，到底為什麽死纏著他不放？就為那一口痰？”
    小鬼偷偷看了看鬼王，又看看我，才委委屈屈地開口，聲音低了不少：“不光是痰…我死在那條路上幾十年了，沒人祭奠，沒人理會，天天被活人陽氣衝撞，小孩拿石頭丟我，大人看見就罵晦氣…我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他倒好，不光罵，還啐我…那口痰帶著他的活人精氣，燙得我魂體跟火燒一樣疼…”他說著，操控李老二的手捂向自己的額頭，那裏正是他魂體上窟窿的位置，“我就…就想讓他也出出醜，沒想真害他性命…誰知道他這麽不驚嚇…”
    “沒打算害命？”我冷哼一聲，“把人捆成這樣還想掙脫，嘴裏喊著要償命，這叫沒打算害命？”
    小鬼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低下頭，不敢再辯。
    清風鬼王沉聲開口，做了決斷：“此子李老二，雖魯莽衝撞於你，然陽壽未盡，罪不至死。你附身擾宅，驚嚇生靈，依律亦當受罰。現著李老二家人與你賠罪，奉上香火元寶，再與你紮廟安身，享一方祭祀。你便解了附身，安心修行，不得再犯，可否？”
    小鬼眼睛猛地一亮，抬起頭，渴望地看著我：“真的？給我紮廟？有香火？”
    “當然。”我點頭，“不過…你得保證，以後不再找他麻煩，也別再騷擾村裏其他人。”
    “我保證！我保證！”小鬼趕緊說：“隻要有廟住，有元寶花，再不受那風吹日曬、被人驅趕之苦，我絕不再惹是生非！”
    “好。”我轉向一旁戰戰兢兢的李老兩口子，“準備貢品，燒雞、白酒、時鮮水果，心要誠，量要足。再去多買些金箔元寶，越多越好，晚上子時，我來主持儀式，給這位小鬼賠罪送行。”
    老兩口見我能和那“東西”對話，又有威嚴的鬼王坐鎮，連忙點頭答應。李老二的爹趕緊騎車去鎮上買東西，我留在屋裏，看著被捆著的李老二。小鬼沒了之前的戾氣，安安靜靜待著，隻是偶爾瞪李老二一眼，估計還在記恨那口痰。
    下午，我親自紮了個小廟，開好光，有門有窗，寫上地藏廟的字樣，雖然簡陋，卻也像那麽回事。
    貢品和金元寶也買來了，堆了好幾袋，天黑透了，我讓老李家在院裏擺上供桌，把貢品擺好，紙紮廟放在供桌前，旁邊堆著金元寶。
    我點燃三炷香，插在香爐裏，拿起文王鼓，敲了起來。
    “日落西山黑了天，有請小鬼聽我言，今日老李家賠罪，送你元寶送你殿，從此安身不惹禍，陰陽兩隔保平安！”
    鼓音落下，清風鬼王的身影再次顯現，站在供桌旁。那小鬼從李老二身上飄了出來，站在院子中央，看著那紙紮廟和金元寶，眼睛裏滿是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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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二，磕頭，認錯！”我朝屋裏喝道。
    李老二的爹趕緊解開繩子，把他扶到院子裏。或許是小鬼離體的緣故，他眼神已經清醒了些，隻是還有點迷糊，被他爹按著，對著小鬼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嘴裏含糊道：“對…對不住…我錯了…我不該罵你…啐你…您大人有大量…別…別跟我一般見識…”
    小鬼飄到供桌前，看了看貢品，又摸了摸紙紮廟，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我示意李老二的爹：“點火。”
    李老二的爹點燃金元寶和廟，火苗騰地竄起來，照亮了半個院子，金元寶在火中化作無數金光，飄向小鬼。
    他整了整衣冠，對著我和鬼王的方向，鄭重地拱手躬身：“謝謝師傅！謝鬼王爺爺！”說完小鬼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
    “好了，”我長舒一口氣，“他走了。”
    李老二徹底清醒了，看著自己被捆得通紅的手腕，又看了看院子裏的狼藉，一臉茫然：“爹，娘…我…我這是咋了？身上咋這麽疼？”
    他娘把事情一說，李老二的臉唰地一下白了，想起自己光屁股在村裏跑的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呀你！”我指著他，我瞪了他一眼，語氣嚴厲，“多大的人了，一點規矩都不懂！農村的旋風能隨便惹嗎？那裏麵可能是過路的陰魂，就算不信，也該敬著點，非得逞那口舌之快？這次是運氣好，遇上的隻是想出口氣的小鬼，要是遇上厲害的，你這條命都得搭進去！”
    李老二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一個勁地認錯：“我錯了，蔡師傅，我真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後見了旋風，我…我繞道走…”
    我又叮囑老兩口：“他身子被陰氣侵了好幾天，虛得很。這幾天找個日頭好的地方，讓他多曬曬太陽，補補陽氣。別去墳陰氣重的地方晃悠。”
    老兩口千恩萬謝，非要留我，我婉拒了，收拾東西準備回市裏，車子開出村子，我歎了口氣。
    這世上許多事，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口氣。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鬼魂又何嚐不是爭那一點尊嚴？
    退一步，於人於己，於陰於陽，或許都是海闊天空。李老二這個二愣子，這次吃了大虧，丟了大人，希望他能真的長點記性。
    而那個無名的小鬼，有了遮風擋雨的廟宇，有了穩定的香火供奉，或許也能安下心來，在那方寸之地好好修行，不再漂泊無依，怨天尤人了吧。
    夜色深沉，前路車燈如柱。
    陰陽交錯，各有各的路要走。
    我呀，還得趕緊給黃跑跑買燒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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