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忘川·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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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一種連靈魂都能凍碎的、源自亙古冥河的絕對陰寒,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瞬間刺穿了七童單薄的夾襖、皮膚、骨骼,狠狠紮進他小小的身體最深處!
    意識在墜入這片翻滾的、如同墨汁般粘稠黑暗的瞬間,就被這股極致的冰寒衝擊得支離破碎,隻剩下最原始的、瀕死的窒息感。
    他小小的身體像一塊沉重的石頭,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急速下沉。
    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無邊無際、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沉重得如同億萬斤的水銀,要將他徹底碾碎、同化。
    口鼻、耳朵、眼睛……所有感官都被這粘稠冰冷的黑暗堵塞,每一次徒勞的呼吸都隻吸入更多冰冷刺骨的“水”,肺葉如同被無數冰針狠狠攢刺,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爺爺……馬兒……” 破碎的念頭如同風中殘燭,在即將熄滅的意識深處一閃而滅。
    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著,手腳徒勞地劃動,卻抓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隻有滑膩冰冷的黑暗包裹著他,拖拽著他,墜向更深、更冷的未知深淵。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這片死寂冥河徹底吞噬的刹那——
    一點極其微弱、極其粘稠的昏黃光芒,毫無征兆地在他即將閉上的眼簾深處……亮了起來。
    那光芒是如此孱弱,如同狂風暴雨中隨時會熄滅的最後一盞油燈。
    它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仿佛有一層薄薄的、散發著微弱暖意的昏黃光暈,極其艱難地、頑強地從他小小的身體內部滲透出來,微弱地抵抗著周圍無孔不入的粘稠黑暗和刺骨陰寒。
    是那兩點……是茅屋裏那兩點燃燒的燈火!是爺爺和瘸叔的血!是瞎婆點燃的引魂燈!
    這微弱的光暈,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瞬間刺破了七童意識中沉重的黑暗!一
    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帶著爺爺那熟悉的氣息、帶著瘸叔粗糙的汗水味、帶著瞎婆身上那股陳年香灰的奇異味道,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猛地灌入他即將凍結的靈台!
    “呃……” 七童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夢囈般的呻吟。沉重的眼皮極其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粘稠。冰冷。絕對的黑暗。
    他正懸浮或者說沉溺)在一片無法形容的、如同液態墨玉般的“河水”之中。這“水”沒有浮力,隻有無窮的吸扯和下沉的力量。
    它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瀝青,冰冷得能凍結靈魂。視線所及,隻有一片翻滾的、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活物,隻有永恒的、令人絕望的死寂。
    然而,在這片絕對死寂的墨色深處,借著自身那層微弱昏黃光暈的照耀,七童驚恐地看到了一些……東西。
    無數極其細微、閃爍著極其黯淡、如同螢火蟲般幽綠、幽藍、慘白光點的碎片!這些碎片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如同億萬片破碎的琉璃,在這粘稠冰冷的冥河之中沉沉浮浮,無聲地流淌。
    它們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無比駁雜混亂的氣息:有孩童純真的歡笑,有老人臨終的歎息,有戀人刻骨的纏綿,有仇敵怨毒的詛咒,有成功的狂喜,有失敗的絕望……無數的情緒,無數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遺忘的垃圾,在這忘川之底永恒地沉浮、消融!
    七童小小的身體觸碰到了幾片飄過的碎片。
    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瞬間,幾個破碎、扭曲、充滿痛苦和恐懼的畫麵如同尖錐,狠狠刺入他的腦海!
    ——一個婦人抱著繈褓,在熊熊烈火中絕望哭喊……
    ——一個書生懸在梁上,青紫的臉上凝固著無盡的悔恨……
    ——沙場斷刃,殘肢橫飛,血雨腥風中士兵最後的咆哮……
    “啊!” 七童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痛苦的驚叫,猛地縮回手,小小的身體在粘稠的河水中劇烈地顫抖起來!巨大的悲傷、恐懼、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這些碎片……是魂魄的記憶!是那些墜入忘川、被河水洗刷消融的亡魂留下的最後殘渣!
    他自身的昏黃光暈在這股強烈的負麵情緒衝擊下,劇烈地搖曳起來,光芒急速黯淡!周圍粘稠冰冷的黑暗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瞬間加大了擠壓和侵蝕的力量!陰寒刺骨的感覺再次席卷全身!
    不能碰!絕對不能碰這些碎片!
    七童死死咬住嘴唇,用盡全部意誌力,強迫自己從那混亂痛苦的記憶碎片中掙脫出來。他蜷縮起小小的身體,努力地、笨拙地在這粘稠冰冷的河水中“劃動”,像一隻落入滾燙油鍋的螞蟻,想要遠離那些散發著致命誘惑和痛苦的記憶漩渦。
    他緊緊守護著自身那點微弱的昏黃光暈,那是他在這無邊死寂中唯一的錨點,是爺爺他們用命換來的指引!
    “向上……要向上……” 一個微弱卻清晰的念頭在意識深處響起。忘川河……爺爺說過,河上才有渡船!才有離開的路!他拚命地劃動著手腳,試圖對抗那無窮無盡的下沉吸力,朝著感覺中“上方”的方向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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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粘稠冰冷的河水阻力大得超乎想象。每一次劃動都耗費巨大的力氣,帶來的上升卻微乎其微。那點昏黃的光暈在劇烈的動作和黑暗的侵蝕下,越來越黯淡,如同風中殘燭。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髒。
    就在七童力竭、光暈即將徹底熄滅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奇異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毫無征兆地從他身體內部散發出來!
    這股波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薄紙般脆弱卻又異常通透的氣息,瞬間穿透了他體表那層昏黃的光暈,穿透了粘稠冰冷的忘川河水,朝著上方無盡的黑暗……擴散開去!
    這股波動掃過之處,那些沉沉浮浮的記憶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種奇異的擾動,微微震顫起來,散發出更加混亂的光暈。
    與此同時!
    在忘川河那粘稠冰冷、仿佛亙古不變的水麵之上——
    一艘極其古舊、極其簡陋的小木船,正無聲無息地漂浮在翻滾的、如同濃墨般的河麵上。
    船身狹長,不過丈許,呈現出一種被水流浸泡了千萬年的烏沉木色,布滿了深深的裂痕與水鏽,仿佛隨時會散架。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苔蘚般的暗綠色粘稠物,散發出濃烈的腐朽氣息。一根同樣烏沉發亮、前端被磨得異常圓潤的老舊船篙斜插在船邊。
    船體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唯有船頭掛著一盞樣式同樣古舊的青銅燈盞。
    那點昏黃、穩定、仿佛能穿透無盡黑暗的光芒,正是從這盞青銅燈中散發出來的!燈焰並非尋常火焰,而是一小團安靜燃燒、散發著微弱暖意的昏黃光暈,仿佛凝固的琥珀。
    燈焰的光芒極其微弱,僅能照亮船頭方寸之地,卻在這片吞噬一切的忘川黑暗中顯得如此溫暖而不可思議!
    船頭,靜靜立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極其高大,裹在一件寬大破舊、邊緣如同被歲月啃噬過的蓑衣之中,蓑衣下擺垂入墨色的河水。
    一頂巨大的、同樣破舊的鬥笠低低壓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僵硬、毫無血色的下巴。它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裏,如同泥塑木雕,一動不動。唯有鬥笠下那兩點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的……幽綠色光芒,證明著它的“存在”。
    它便是這忘川河上,擺渡亡魂的……艄公。
    突然!
    那如同石像般的艄公,攏在袖中的雙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它那低垂的鬥笠,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絲縫隙!鬥笠下,那兩點幽綠色的光芒驟然跳動了一下,如同被驚醒的毒蛇!
    那毫無血色的下巴微微轉向某個方向——正是七童在河底掙紮、那股奇異波動擴散開來的方位!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朽、死亡和一絲古老滄桑的冰冷氣息,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鎖定了河底深處那個散發著微弱昏黃光暈和奇異波動的小小身影!
    破敗冰冷的茅屋內。
    死寂,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腐朽的墓穴氣息和某種紙灰焦糊的悲愴味道,如同凝固的毒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
    陳三更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著布滿裂縫的土牆。他左腕上那道被粗陶碎片反複割開的傷口,此刻像一張咧開的、慘白外翻的嘴,暗紅色的血液早已流盡,隻剩下邊緣凝固的深褐色血痂和翻卷的皮肉,露出底下慘白的骨膜。
    失血過多讓他的臉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青灰色,嘴唇幹裂發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絕。他渾濁的老眼無力地半睜著,瞳孔渙散,失去了所有焦距,隻有偶爾極其輕微地轉動一下,證明他還殘存著一絲意識,一絲對孫兒生死未卜的、刻骨銘心的執念。
    瘸叔的情況稍好,但也僅僅是稍好。他側躺在陳三更不遠處,那條瘸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在剛才那股狂暴的衝擊波下再次受創,劇痛讓他的臉扭曲變形。嘴角殘留著暗紅的血漬,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劇痛。
    他那隻獨眼死死盯著火塘的方向——那裏隻剩下冰冷的灰燼和一灘散發著濃烈腥臭的、如同凝固黑油般的汙漬瞎婆噴出的黑血)。
    銅錢陣和那兩點引魂燈早已徹底崩碎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他的心。七童……還有希望嗎?
    而火塘邊,那個盤坐的石塊上。
    瞎婆佝僂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她那張枯槁的臉龐此刻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色澤,布滿了粘稠的黑紅色汙跡——那是從她七竅中湧出的、混合了血液和某種更深邃汙穢的粘稠液體。
    深陷的眼窩下,那兩片緊緊閉合的、如同樹皮般幹枯褶皺的眼皮,此刻也沾滿了汙穢,微微顫抖著,仿佛眼皮底下有什麽東西在微弱地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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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隻有喉嚨深處偶爾發出一兩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咕嚕”聲,證明著這具殘破的軀體還未徹底斷絕生機。但那股曾經令人心悸的陰冷力量,早已消散無蹤,隻剩下無盡的衰敗和死氣。
    整個茅屋,如同被死亡徹底籠罩的墓穴。地上昏迷的山民漢子,土炕上氣息微弱的孩子,牆角重傷垂死的三個老人……構成了一幅絕望而淒涼的末日圖景。
    然而!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絕望之中!
    土炕之上,那個蜷縮在破舊草席中、氣息微弱如同遊絲、臉色蒼白如紙的瘦小身影,那雙始終空洞茫然的灰白眼眸,在七童於忘川河底爆發出那股奇異波動的同一刹那!
    猛地睜開了!
    這一次,那灰白的眼眸深處,不再是純粹的死寂和茫然,也不再僅僅是倒映那兩點燃燒的燈火。
    而是……亮了起來!
    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純粹、如同初生嬰兒般純淨無垢的……乳白色光芒,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頑強地,從那灰白眼眸的最深處滲透出來!
    這光芒如此微弱,如同黑夜中悄然綻放的米粒大小的白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一切汙濁與死寂的清澈力量!
    隨著這乳白光芒的亮起,孩子那原本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瘦弱小臉上,竟極其詭異地浮現出兩抹極其淺淡、如同朝霞初染般的……紅暈!雖然淺淡得近乎透明,卻與他之前那死人般的慘白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生氣,如同沉睡的種子終於破開了堅硬的外殼,極其艱難地從他瀕臨枯竭的身體深處,一絲絲、一縷縷地……蘇醒過來!
    “唔……”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無盡疲憊卻又透著某種奇異滿足感的呻吟,從孩子幹裂發紫的嘴唇中溢出。
    這微弱的動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茅屋的死寂!
    陳三更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渾濁的老眼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轉動,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希冀,釘在了土炕上那個正在發生奇異變化的孩子身上!
    瘸叔那隻獨眼也瞬間瞪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這孩子……他……他活了?!不,不是活了!是……是那股氣!那股如同薄紙般脆弱卻又通透的氣息!它……它在回應什麽?!
    癱靠在牆邊的瞎婆,那緊閉的、沾滿汙穢的眼皮,極其劇烈地、不受控製地跳動了一下!仿佛被那孩子身上蘇醒的純淨生氣所刺激!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陰冷氣流,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從她枯槁的身體深處掙紮著湧出,在她殘破的經脈中艱難地流轉了一瞬!
    也就在這一瞬!
    土炕上的孩子,那雙閃爍著微弱乳白光芒的灰白眼眸,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著。
    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屋頂漆黑的木梁,掃過牆壁猙獰的裂縫,掃過地上昏迷不醒的父親,掃過牆角重傷瀕死的陳三更和瘸叔……最後,那純淨的、帶著一絲懵懂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癱靠在牆邊、七竅汙穢、氣息奄奄的瞎婆身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瞎婆的刹那!
    瞎婆那劇烈跳動的眼皮,猛地靜止了!
    緊接著,在陳三更和瘸叔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
    瞎婆那雙緊閉了不知多少年、沾滿汙穢的眼皮,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滯澀感,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撕開……再次睜開了!
    依舊是那一片純粹、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
    但這一次,那純粹的漆黑深處,似乎多了一點東西!一點極其微弱、極其黯淡、如同星火餘燼般的……昏黃光芒!那光芒,赫然與之前火塘上燃燒的引魂燈……一模一樣!
    “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歎息般的氣音,從瞎婆喉嚨裏擠出。她那雙純粹漆黑的“眼窩”,死死地“盯”著土炕上那個眼眸閃爍著乳白光芒的孩子!
    裏麵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是震驚,是了然,是某種宿命般的觸動,更有一絲……燃燒殆盡的釋然!
    她枯槁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量,擠出了幾個破碎不堪、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陳三更和瘸叔耳邊的字眼:
    “魂……橋……通……了……”
    話音未落!
    異變陡生!
    土炕上那孩子閃爍著乳白光芒的灰白眼眸,驟然亮到了極致!他那隻一直蜷縮在破舊薄被下的、瘦骨嶙峋的小手,毫無征兆地、極其艱難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猛地抬了起來!
    那隻小手蒼白得近乎透明,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它顫抖著,五指張開,並非指向屋內的任何人或物,而是……直直地指向了茅屋那破舊的、糊著破爛草席和獸皮的屋頂!
    指向了那一片……象征著無盡幽冥的、濃得化不開的……虛空黑暗!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奇異共鳴,毫無征兆地以那孩子抬起的小手為中心,轟然爆發開來!這股共鳴瞬間穿透了茅屋破敗的屋頂,穿透了陽間與幽冥之間那厚重的界限壁壘!
    這股共鳴,如同精準的坐標,如同無形的橋梁!
    瞬間!
    與忘川河底,那個正在粘稠冰冷的黑暗中絕望掙紮、身體正散發出微弱昏黃光暈和奇異波動的小小身影——陳七童!
    以及忘川河麵,那條破敗烏篷船上,那個鬥笠微抬、兩點幽綠光芒死死鎖定河底的……擺渡艄公!
    跨越了生死,跨越了陰陽,在同一個刹那!
    轟然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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