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殿聽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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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叔那句沙啞低沉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七童早已枯竭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微瀾,那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死寂的禪房。
    天亮前......慧明和尚......會來。
    他讓你......去前殿。
    聽經。
    誦經。
    點......一盞燈。
    點一盞燈?
    陳七童茫然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單薄的身軀依舊被劇痛和枯竭感層層包裹,眉心那道神秘的印記在藥泥覆蓋下傳來陣陣冰冷的悸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中窺視。
    點燈......又是燈?昨夜那盞粗糙的紙燈引來了幽冥的窺伺,差點讓所有人萬劫不複,如今又要去點燈?還是在供奉著佛像、莊嚴肅穆的前殿?那裏本該是最安全的地方,為何偏偏要在那裏點燈?
    巨大的疑惑和一種被無形力量牽引的茫然感湧上心頭,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看向手腕,那枚灰白的玉佩靜靜貼著皮膚,幾道細微卻刺眼的裂痕在昏暗中若隱若現,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凶險。玉佩已裂,下一次......他拿什麽抵擋那些來自幽冥的侵襲?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似乎比剛才亮了一絲,卻依然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陰霾。死寂的禪房裏,瘸叔如同沉默的磐石,依舊佝僂著坐在長凳上,那雙沾滿泥汙和血漬的大手依舊按在他的手背上,傳遞著微弱卻沉穩的暖意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姿態。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銳利而複雜的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在警惕著無形的威脅,也在等待著某個注定到來的時刻。
    時間在沉重的寂靜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身體的劇痛、靈魂的枯竭、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對昨夜那恐怖景象的殘留驚悸,如同數條冰冷的毒蛇,反複啃噬著陳七童脆弱的神經。他隻能死死咬著下唇,用盡全身的意誌力對抗著再次沉淪的黑暗,生怕一個鬆懈就會被無盡的恐懼吞噬。
    終於。
    篤......篤篤......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門聲,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在門板上響起。那聲音舒緩而平和,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能撫平所有的不安與恐懼。
    是慧明師傅。
    瘸叔按在七童手背上的大手微微用力,傳遞了一個的訊號。隨即,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因為長時間的僵坐和昨夜的消耗而顯得有些滯澀,那條瘸腿移動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走到門口,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如同最警覺的獵犬,側耳傾聽了片刻,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門縫的縫隙向外掃視,確認著每一個可能的危險。
    片刻後,他才緩緩拉開了門。
    門外,天色已呈現一種深秋特有的、灰白冰冷的魚肚白。寒風依舊凜冽,卷著枯葉和塵土,在空曠的院落中打著旋兒。
    慧明師傅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外微光中,穿著一件更潔淨些的灰色僧衣,外罩一件半舊的赭黃色袈裟。
    他手中托著一個不大的木托盤,上麵覆蓋著一塊幹淨的粗布。清臒的臉上依舊帶著悲憫和平靜,隻是眉宇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顯然昨夜的法事也消耗巨大。
    阿彌陀佛。 慧明師傅低宣佛號,目光平靜地掃過門內,最終落在床上的陳七童身上。小施主,時辰到了。
    瘸叔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側身讓開。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門外空曠的院落和枯死的槐樹枝椏,仿佛在確認是否有不速之客隱匿在晨光未至的陰影裏。
    陳七童掙紮著想坐起來,但身體如同灌滿了鉛,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議。他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抽氣聲,額頭上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慧明師傅緩步走了進來,將手中的木托盤輕輕放在桌上。他沒有立刻去攙扶七童,而是走到角落阿陰的床鋪邊,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搭在阿陰的手腕上,閉目凝神片刻。
    當他睜開眼時,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訝異和更深沉的凝重。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對著阿陰的方向,再次低誦了一聲佛號。
    然後,他才走到七童床邊。慧明師傅沒有像瘸叔那樣用強硬的力道,而是伸出一隻幹淨、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扶住七童瘦削的肩膀,另一隻手托住他的後背,一股平和而堅韌的力量傳來,幫助他極其緩慢地坐起身。
    能走嗎?慧明師傅的聲音如同山澗清泉般平和舒緩,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鄭重詢問。每一個字都仿佛經過深思熟慮,在寂靜的禪房裏激起細微的回響。
    陳七童艱難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經曆過一場生死搏鬥。他試著挪動那雙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卻隻換來一陣劇烈的酸麻刺痛。這痛感如同千萬根鋼針同時紮入骨髓,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更多了,順著蒼白的麵頰滑落,在下巴處匯聚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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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艱難地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無助和羞愧,那眼神仿佛在說:我辜負了您的期望,連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慧明師傅微微頷首,這個動作帶著某種早已預料的從容。他轉身的動作輕緩而莊重,從帶來的陳舊木托盤上掀開那塊洗得發白的粗布。
    令人意外的是,托盤裏擺放的並非預料中的湯藥,而是疊放得整整齊齊的一件灰色小沙彌僧衣——那布料洗得發白,肘部和領口處還打著幾個細密的補丁;一雙幹淨的布襪,針腳細密均勻;還有一盞極其小巧的油燈碗,是用最普通的陶土燒製而成,表麵沒有任何裝飾紋路,樸素得近乎簡陋,旁邊放著一小截同樣樸素的燈芯,長度剛好夠用。
    換上吧。慧明師傅的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他將僧衣和布襪遞到七童麵前時,動作輕柔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儀式,前殿乃清靜之地,需得整潔身心方能進入。
    陳七童怔怔地望著那件灰色的僧衣,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沾滿血汙汗漬的破爛裏衣——那布料已經被汗水浸透,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上麵還沾染著不知何時留下的暗紅色血跡。兩相對比之下,他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既有對新生的期待,又夾雜著對未知的恐懼。
    他像個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動作著,在慧明師傅的幫助下,艱難地褪下那身髒汙的衣物。每動一下都牽動全身的傷痛,但他咬牙堅持著。
    當換上幹淨的僧衣和布襪時,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異樣的觸感,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在無聲地提醒他:從此刻起,你將踏入一個截然不同的領域,過往的一切都將被這身素衣所覆蓋。
    換好衣服後,慧明師傅鄭重地拿起那盞小小的素麵陶燈碗和燈芯,小心翼翼地遞到七童手中。燈碗入手冰涼粗糙,卻意外地沉甸甸的,似乎承載著某種看不見的重量。
    捧好它。慧明師傅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莊重,每個字都像是經過了千年的沉澱,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你的燈。
    陳七童雙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盞冰冷的陶燈碗。他的動作如此謹慎,如同捧著一塊易碎的寒冰,又像是捧著一個沉重的命運——既怕它破碎,又怕它從指間溜走。這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額頭上又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赤著腳,踩在禪房外冰冷粗糙的泥土地上。深秋的寒意立刻從腳底竄上來,像無數根細針紮進皮膚,刺骨的冰冷瞬間蔓延至全身,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不自覺地咯咯作響。
    慧明師傅不再多言,轉身的動作幹淨利落,率先向門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穩而輕捷,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般精準。灰色的僧袍在灰白的晨光中劃出平和的軌跡,衣袂翻飛間帶著某種超然物外的從容。
    瘸叔高大的身影依舊如鐵塔般堵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門神,又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他那雙粗糙的大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當慧明師傅經過他身邊時,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但陳七童分明看到,瘸叔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極其銳利而短暫地與慧明師傅對視了一瞬。
    那眼神複雜得令人心驚——既有嚴厲的警告,又有沉重的托付,更夾雜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仿佛在無聲地說:我把這孩子交給你了,但若他有半點閃失...
    慧明師傅微微頷首,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包含著千言萬語。他的眼神依舊平和如水,卻在此刻顯露出一種了然於胸的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因果輪回。這無聲的交流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卻讓旁觀的陳七童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然後,瘸叔緩緩側開身,讓出了通路。但他的目光,卻如同冰冷的探針,死死地釘在陳七童身上,尤其是他捧在手中的那盞素麵陶燈碗。瘸叔的眼神深處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憂慮和警惕,那目光沉重得幾乎要讓七童捧不住手中的燈碗。
    陳七童捧著冰冷的燈碗,在慧明師傅身後,踉蹌地邁出了禪房的門檻。這一步跨出,仿佛跨越了某個無形的界限,從此踏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深秋清晨的寒氣立刻包圍了他,那冷意不像冬日那般凜冽刺骨,卻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刀子,帶著濕氣的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僧衣,狠狠刺入他的骨髓!他忍不住劇烈地哆嗦起來,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捧著燈碗的雙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腳下冰冷粗糙的泥土帶著晨露的濕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針氈上。身體的劇痛和枯竭感在寒風中更加清晰可感,他走得異常艱難,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栽倒在地。但奇怪的是,手中的燈碗卻始終穩穩當當,沒有一絲晃動。
    慧明師傅沒有回頭,也沒有刻意放緩腳步等待,隻是用他那平和而穩定的步伐在前麵引路。他的背影在灰白冰冷的晨光中,如同一座移動的燈塔,既指引著方向,又給人以莫名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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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穿過雜草叢生、鋪滿枯黃落葉的後院。那些雜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枯葉在他們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繞過幾座同樣古舊沉寂的禪房和經舍,那些建築的飛簷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陰影。
    空氣中彌漫著深秋草木凋零的蕭瑟氣息,混合著香燭燃燒後殘留的淡淡煙味,形成一種獨特的寺廟氣息。靈覺寺規模不大,前殿很快就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座比後禪房高大許多、也莊嚴許多的殿堂。青黑色的瓦當上覆蓋著薄薄一層白霜,在晨光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朱漆剝落的木門緊閉著,門環上的銅鏽顯示出歲月的痕跡。
    殿前一個小小的石砌香爐裏,插著幾根早已燃盡的香梗,殘存的香灰在寒風中輕輕顫動,顯得格外寂寥落寞。香爐兩側各有一株古柏,蒼勁的枝幹在晨光中投下斑駁的影子。
    慧明師傅走到殿門前,並未直接推開,而是停下腳步,雙手合十,對著緊閉的殿門深深一躬。這個鞠躬的動作極其標準,顯示出他對佛門禮儀的熟稔與虔誠。然後,他才伸出那雙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緩緩推開了那兩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嘎——
    陳舊木門轉軸發出的摩擦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仿佛開啟了一個塵封的古老世界。這聲音在空曠的寺院中回蕩,驚起了屋簷下的幾隻麻雀。
    一股混合著濃厚香燭氣息、陳舊木料氣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澱了無數信仰與時間的......莊嚴肅穆之氣,瞬間撲麵而來!
    殿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盞長明燈在巨大的佛像腳下散發出微弱而恒定的昏黃光暈,那光芒雖然微弱,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陳七童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捧著冰冷的陶燈碗,跟在慧明師傅身後,小心翼翼地邁過高高的門檻,踏入殿內。
    就在跨過門檻的瞬間,一股暖意包圍了他——這並非溫度上的暖意,而是一種心靈上的、沉甸甸的寧靜感,仿佛突然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
    殿內空間比想象中要空曠高大。幾根粗壯的、漆色斑駁的柱子如同巨人的手臂般支撐著穹頂,在昏暗中投下長長的、如同守護者般的影子。地麵鋪著巨大的青石板,經過無數香客的踩踏,表麵已經變得冰冷而光潔,幾乎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殿宇深處,一尊巨大的、泥塑彩繪的釋迦牟尼佛像端坐於蓮花寶座之上。佛像的麵容在昏暗中顯得模糊而慈悲,低垂的眼瞼仿佛在俯瞰著芸芸眾生,那目光中包含著對一切苦難的理解與包容。佛像的金漆已經有些剝落,卻更添幾分古樸莊嚴。
    佛像前的巨大供桌上,供奉著新鮮的瓜果和香燭,幾盞長明燈的火苗穩定地燃燒著,是殿內最主要的光源。供桌兩側的銅製香爐中,青煙嫋嫋升起,在殿內形成一層薄薄的煙霧。
    殿內並非空無一人。在佛像左前方靠牆的位置,擺放著幾個同樣陳舊的蒲團。其中一個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身材幹瘦、穿著和陳七童一樣灰色僧衣的小沙彌。
    他看起來比七童大不了幾歲,麵容清秀得近乎女氣,閉著雙眼,雙手結印置於膝上,呼吸均勻綿長,似乎正在入定。
    聽到開門聲,他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睫毛,但並未睜眼,顯示出極好的定力。他的存在為這莊嚴的佛殿增添了一絲生氣,卻也更加凸顯出此地的肅穆氛圍。
    慧明師傅神色肅穆,緩步引領著陳七童穿過大殿中央,最終在距離那尊莊嚴佛像正前方約莫五步之遙處停下。
    那裏,在巨大的供桌前方,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個略顯陳舊、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蒲團,蒲團表麵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慧明師傅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千鈞之力。
    陳七童聞言,艱難地用顫抖的雙手捧著那盞素麵陶燈碗,在慧明師傅有力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屈膝盤坐在這冰冷的蒲團上。他的動作遲緩而吃力,就像背負著千斤重擔。
    粗糙的蒲草硬刺透過單薄的僧衣和布襪,紮得他皮膚生疼。身體的劇痛和極度的虛弱讓他幾乎無法保持這個姿勢,隻能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慧明師傅轉身走向供桌,從一個古樸的黃銅小壺中,緩緩舀起一勺清亮透明的液體。
    那液體在昏暗中泛著微光,散發著淡淡的油脂香氣——這是上好的燈油。他步履沉穩地走回陳七童麵前,示意他將手中的燈碗捧穩。
    慧明師傅將燈油徐徐注入那盞小小的素麵陶燈碗中,動作精準而優雅,直到燈油剛好達到七分滿的位置。
    清澈的燈油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弱的反光,如同一泓靜水。接著,他拿起那截看似普通卻飽含深意的燈芯,小心翼翼地將其浸入燈油中,讓它充分吸收油脂,然後將一端輕輕搭在燈碗邊緣固定好,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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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這些準備工作後,慧明師傅並沒有立即點燃燈芯。他隻是靜靜地佇立在陳七童麵前,用那雙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凝視著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此燈,名為。慧明師傅的聲音平和而莊重,在大殿的穹頂下回響,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它不是為了照亮外物,而是為了點亮你的本心。
    他緩緩抬起枯瘦卻有力的手指,指向陳七童的眉心——那裏被藥布覆蓋著一個神秘的印記。
    你的神魂遭受重創,陰寒之氣深入骨髓,如同置身永夜。眉心的寒意,就像冰封的心湖,讓你的靈性之光變得晦暗不明。外敷的藥物隻能暫時壓製表麵的症狀,如同在沸騰的水麵上覆蓋一層薄冰,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的手指又指向陳七童那雙無力垂落、卻仍堅持捧著燈碗的顫抖雙手。
    想要驅散這永夜般的寒冷,必須點燃一盞心燈。這盞燈的油,並非來自外物,而是你內心深處那一點尚未泯滅的靈性,那一點向善求生的心念,那一點...願意為他人燃燒自己的悲憫之心!慧明師傅的目光掃過角落裏的那個小沙彌,又仿佛穿透牆壁,望向後方禪房的方向,最終落回七童身上,眼中充滿了洞悉一切的悲憫。
    這盞燈的燈芯,並非普通的棉麻,而是你持戒修心的意誌,誦經持咒的誠心,一念清淨,一念慈悲!心念若不純淨,就像油中摻了水,燈火必然搖曳不定;意誌若不堅定,就像燈芯含有雜質,光焰難以明亮!
    慧明師傅的聲音如同古寺晨鍾,每一個字都帶著奇異的穿透力,重重敲打在陳七童混亂的心湖上,激起陣陣漣漪!
    外界的魔障虎視眈眈,如同狂風暴雨,妄圖熄滅這盞燈。體內的陰寒侵蝕,如同冰雪覆頂,想要凍結這盞燈。但是!隻要心燈一點,就能照破山河萬朵!此燈若明,則靈台自然清明,陰寒自然消退!此燈若暗,則神魂必將沉淪,永墜幽冥!
    他突然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陳七童的額頭!
    聽經!不是聽它的聲音,而是領會它的真意!誦經!不是背誦文字,而是誦出你的真心!持此燈!不是拿著這個器物,而是持守你的本心!
    老衲問你!陳七童!你可願意,在這莊嚴佛前,點燃你心中那一點...尚未泯滅的心燈?!
    慧明師傅的話語,如同洪鍾大呂,帶著無上的威嚴和直指靈魂的拷問,在空曠的大殿中轟然回響,震得梁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
    陳七童渾身劇烈顫抖!他捧著冰冷的燈碗,雙手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慧明師傅的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心燈?點燃心中未泯的燈?
    他的心裏還有什麽?隻有無盡的恐懼!隻有撕心裂肺的悲傷!隻有蝕骨的陰寒和揮之不去的愧疚!爺爺的血!瞎婆的倒下!紙馬的湮滅!玉佩的裂痕!還有昨夜那幽冥之眼冰冷的窺伺和毀滅的意誌...
    他的心早已被這些黑暗和冰冷完全占據,就像一片被徹底凍結的荒原,哪裏還能找到一絲的影子?
    我...他想開口回答,喉嚨卻像是被一塊燒紅的鐵塊堵住,幹澀灼痛,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茫然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力感徹底攫住了他。他拿什麽去點燃這盞燈?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就在陳七童心神劇震、茫然無措之際,一聲平和、清朗、帶著奇異韻律和安撫力量的誦經聲,如同山澗清泉,緩緩流淌開來!
    這不是慧明師傅的聲音!
    是坐在牆邊蒲團上的那個小沙彌!
    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極其清澈、如同被山泉洗滌過的黑曜石般的眼眸,裏麵沒有絲毫雜念,隻有一種純粹的寧靜和專注。
    他雙手依舊保持著莊嚴的結印姿勢,身姿挺拔如鬆,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巨大的佛像,嘴唇開合間,清晰而穩定地誦念著經文: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勢至菩薩...
    他的聲音並不洪亮,卻異常清晰,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蘊含著一種純淨的力量,如同無形的漣漪,在大殿中緩緩擴散開來,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
    這聲音與慧明師傅昨夜對抗幽冥時展現的威嚴宏大截然不同,它顯得更加平和、純粹,仿佛山間清泉般澄澈透亮,帶著一種能夠洗滌人心的神奇力量。
    當這聲音響起時,大殿內因慧明師傅先前話語而凝聚的沉重壓力,竟如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
    隨著小沙彌清朗的誦經聲持續回蕩,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精純平和的暖意,如同初春時節破土而出的第一縷嫩芽所散發的氣息,又似黎明時分穿透雲層的第一道晨曦,開始在大殿的每一個角落悄然彌漫。
    這暖意並不灼熱逼人,卻蘊含著一種生機勃勃的、能夠驅散一切陰霾的純淨力量,讓人聯想到冰雪消融後萬物複蘇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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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七童原本混亂如麻的心神,在這平和純淨的誦經聲和彌漫的暖意中,仿佛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過。那原本如驚濤駭浪般劇烈的恐懼和絕望,竟奇跡般地......平複了一絲,就像暴風雨中突然出現的一小片寧靜港灣。
    慧明師傅的目光轉向那個誦經的小沙彌,眼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讚許。他不再多言,隻是對著陳七童,以極其緩慢而鄭重的姿態......點了點頭。那深邃的眼神中,蘊含著無聲的鼓勵和深切的期待。
    陳七童雙手捧著冰冷的燈碗,坐在同樣冰冷的蒲團上。小沙彌那平和純淨的誦經聲如同山間清泉匯成的涓涓細流,緩緩流淌進他混亂如泥沼的心湖。
    慧明師傅關於的沉重拷問依舊在他耳邊回響,如同暮鼓晨鍾般震撼心靈。他的身體依舊承受著劇痛,靈魂依舊枯竭如荒漠,眉心印記傳來的冰冷悸動依舊如同毒蛇般蟄伏待發。在這重重困境中,他該何去何從?
    他茫然地抬起頭,目光穿過大殿內昏黃的光線,落在巨大的佛像那低垂的、仿佛蘊含著無盡慈悲的眼眸上。
    佛像的麵容在長明燈搖曳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低垂的眼瞼,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仿佛帶著一種洞悉世間一切苦難的......悲憫。
    這悲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與記憶中爺爺渾濁卻溫暖的眼神、瞎婆枯瘦卻充滿慈愛的手掌、甚至......紙馬在彼岸花叢邊湮滅前,那兩點猩紅眸光中透出的無盡眷戀與守護......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在他心中激起陣陣漣漪。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種更深沉的、被長久壓抑的渴望,如同地底湧動的岩漿,瞬間衝破了恐懼和絕望築成的冰層!他想活下去!不是為了自己苟且偷生!是為了爺爺和瞎婆用生命換來的這條命!是為了角落裏命懸一線的阿陰!是為了瘸叔那沉甸甸的守護之情!是為了......
    也許有一天,能再看一眼那沉淪在忘川河底、為他燃盡一切的紙馬殘魂!是為了......弄明白爺爺那的名號背後隱藏的秘密,揭開這一切背後的真相!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這強烈的、源於生命最深處的求生意誌和對守護的渴望,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弱的火星,在他那被陰寒凍結的、荒蕪如沙漠的心湖深處,極其極其艱難地......跳動了一下!
    就在這微弱的跳動的瞬間!他手中那盞冰冷的、盛滿燈油的素麵陶燈碗,毫無征兆地......輕輕一震!碗中清澈的燈油,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石子,蕩漾起一圈極其細微、幾乎肉眼難辨的......漣漪!
    與此同時,他眉心那被藥泥覆蓋的冰涼印記,猛地傳來一陣......灼熱感!仿佛那蟄伏的毒蛇被火星燙了一下,瞬間收縮!覆蓋其上的藥泥,似乎都變得溫熱了一絲!
    陳七童的心,在這一刻,如同被那微弱的漣漪和突如其來的灼熱感狠狠攥緊!他猛地低下頭,死死盯著手中那盞冰冷的燈碗!
    燈油依舊清澈見底,燈芯尚未點燃。但那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卻真實地存在著!如同他心湖深處那點微弱火星的......倒影!
    慧明師傅一直平靜注視著他的眼睛,在這一刹那,驟然亮起一道精光!仿佛穿透了表象,直接看到了那心湖深處微弱卻頑強的跳動!
    老和尚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緩緩抬起枯瘦如樹枝的手指,指向供桌上那盞燃燒著的長明燈。
    陳七童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長明燈橘黃色的火苗,正穩定而溫暖地跳躍著,如同黑夜中的希望之光。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混沌的意識!他顫抖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和意誌,支撐著虛弱不堪的身體,極其艱難地......朝著那盞燃燒的長明燈......伸出了捧著素麵陶燈碗的雙手!燈碗在他手中顯得異常沉重,他的手臂抖得如同風中的蘆葦。
    冰冷的陶壁與他因激動而滾燙的掌心形成鮮明對比。他死死咬著下唇,用盡所有的專注力,將燈碗中那截吸飽了油脂的、樸素的燈芯......小心翼翼地......湊向了長明燈那跳躍的......溫暖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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