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風聲鶴唳來形容此時的長陵，十分貼切，隨著大批的巡檢司好手與瀝海衛到來，街道上到處都是奔走急行的好手，他們不是在拿人的路上，就是在押赴犯人奔赴刑場的路上。
    然而與其他緊張壓抑的官員府邸不同，長陵刺史的宅子裏，卻是一片寧靜。
    在徐一蕃做出選擇後，刺史府便是協助、抓捕的一方，刺史府的佐官有人不斷落馬，可卻並沒有任何一個人，一件事，牽扯到這位徐刺史。
    任由外頭疾風呼號，宅內依舊平穩安寧。
    當然，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入了夜的南院，寂靜無聲。
    馮氏身為徐府主母，但年紀卻並不大，尚且不到三十五，雖說青春不再，可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其臉上留下過多痕跡，依舊是一副嬌嫩的娃娃臉。
    不自覺蹙眉時，臉上的嬰兒肥愈甚。
    幾近三十五的年歲，所經曆的事情，讓這份清純不再純粹，一顰一笑，無不流露出一絲成熟的韻味來。
    青春與成熟，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在馮氏身上並不違和，反倒是讓人覺得十分心動。
    不得不說，這是個美人。
    能穩坐徐府主母的位置，與徐一蕃夫妻一二十年依舊恩愛如初，固然有對方持家有道的關係，可其年老而色不衰這一點，也是功不可沒。
    每晚的應季鮮花浴，在其中配上早年得到的駐顏養膚方子，是她多年以來的習慣。
    “這可如何是好啊……”
    愁容滿麵的她壓抑不住心中苦悶，幽幽一句後，這才察覺自己沐浴的時間已經很長了。
    往常此時貼身丫鬟早該提醒她才對，可現在水都有些涼，依舊沒有聽到丫鬟的提醒。
    這些下人，稍稍寬容些就開始懈怠主人。
    本就心中不順的她當即決定明日就要懲處一番。
    而後自顧自換上衣裙，準備回內室歇息。
    結果等她走到房中，卻猛然發現一道人影，正坐在床邊。
    “什麽……”
    話沒說完，就見刺啦火石一閃，一支燭火亮起。
    照亮的人臉，竟然正是原本被自己壓製，近日卻逐漸開始脫離掌控的……徐遊風。
    “混賬！”
    馮氏冷眉嗬斥，“不懂規矩的東西，這裏也是你能來的嗎？來人啊！”
    一聲呼喝，南院依舊寂靜無聲。
    馮氏心頭惱怒更甚，再次呼喝，可是依舊沒有半分回應。
    心裏暗暗怒罵那些下人。
    而徐遊風則笑吟吟看著她，輕聲道：“不必多費力氣了，南院的人都睡得很沉，醒不來的。”
    聞此，馮氏一怔，這才從麵前這個庶子身上察覺到一絲危險，腳步一轉就要快速離開。
    卻聽身後的徐遊風幽幽一句，“也不知道父親大人要是聽聞連這座宅子都被抵押出去，會是如何想法……”
    馮氏腳下一頓，僵硬回頭。
    “多年積蓄，被人三言兩語就哄騙交付，更是欠下幾十萬兩的債務。”
    徐遊風拿起一疊欠條，感慨道：“為官幾十年，到後來竟連一落腳之處都沒有，當真是讓人無奈。”
    馮氏身軀微微顫抖，看向對方手裏的欠條，上麵每一張都有她的親筆簽字。
    這幾日她一直都十分惶恐，生怕債主上門，將這事暴露出來。
    她不是沒想過偷偷用刺史府的權勢，去壓下此事。
    可這事根本壓不住，她也是去查才明白，那些債主身後的人十分複雜，袁家、京商乃至其他州府刺史都有。
    “父親大人一生清廉，好不容易近年官運亨通，能夠主政一方，可才多久？就有了這般醜事？若是尋常時節也就罷了，可此時長陵境內，冠軍侯正在嚴查不法……”
    徐遊風歎氣道：“可憐父親大人日夜勞碌，卻不知家破人亡之險已然近在眼前。也不知那時候還在京都求官的大哥，是否會被牽連。”
    馮氏緩緩上前幾步，徹底看清對方手裏的的確確是自己寫下的那些欠條，不禁開口道：“你……你怎麽知道，還有這些？”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不複往日的盛氣淩人。
    徐遊風無奈聳肩，“為人子，怎能不替父親著想？家裏有了這般禍事，自然要有人出來收拾殘局。總不能眼睜睜在家等著那位冠軍侯派人上門吧？
    城外綠水盡染紅你瞧不見，這滿城刀兵你總看得到吧？
    你啊你，總是自詡機敏聰慧，看不上這個，瞧不起那個，現而今這般局麵，還不是因你犯蠢所致？
    人心不足啊……”
    馮氏看著端坐不動，言語譏諷的庶子，要在往常，她早就破口大罵，喚人來請家法，可視線死死盯著對方手中的欠條，這嘴卻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
    倏地，她腦中靈光一閃。
    “那自稱手眼通天的京商是你找來的？是你在陷害我？”
    聞此，徐遊風麵上不動聲色，冷笑道：“胡言亂語，我有何本事促成此局？隻是一位好友看在我的麵上，願意出錢買下這些債務而已。”
    如此……倒也說得通。
    可這小子何時認得如此豪奢的人物？
    還引為好友？
    心中疑惑很多，但馮氏心中那塊石頭到底還是放鬆下來，“如此人物為好友，你當好好與其交往，不可有不敬之處。”
    見她還是這般高高在上的主母姿態，徐遊風冷冷一笑。
    馮氏見他麵露鄙夷，咬牙道：“我明日就讓你住進隸兒的東院，以後你要是有什麽需要……”
    “東院？”
    徐遊風晃了晃手中欠條，明明是少年麵孔，卻帶著些常年上位者的威嚴，“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這座宅子都已經是我的了嗎？”
    原本心中剛剛放下的石頭，重新提起。
    馮氏小心翼翼措辭道：“終究是一家人，你總不因為往日幾句責罵關切，就把此事捅到冠軍侯那裏把……”
    “同歸於盡？你也配？我有那麽蠢？”
    被罵了，但馮氏反倒有些心安。
    她真怕對方因為以前的事，腦子一熱，拉著徐府上下魚死網破。
    “你把這些東西給我，我日後一定好好待你……”
    馮氏上前勸說。
    卻見徐遊風隨手一揮，欠條洋洋灑灑甩在她身上。
    “這些事冠軍侯不能知道，可父親大人該不該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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